她手中托着一柄龍頭棍,約莫有七寸,通身是漆黑的烏木,透着飽飲歲月的光澤。龍目怒睜,龍角高立,氣勢極為威嚴。龍口中銜着隻珠子,被尖銳的牙刃牢牢咬住。
這便是鶴庵堂主的信物了。
鶴庵,以打行起家。百姓家中有鬥毆、訴訟對簿時,往往雇其護衛。所聚集的打手遊民,稱為“青手”。
上一代頭目蘭金,與一朝廷大官明暗合作,為其沖鋒陷陣,毆打政敵。還辦了幾樁震驚朝野的刺殺大案。
從此,鶴庵一躍成為京都最大的遊俠結社,成為打行中的最上等,甚至還集結了秀才狀師,以備訴訟。而蘭姨,正是蘭金的女兒,名喚蘭婉如。
蘭金去世後,蘭婉如繼承了鶴庵和龍頭棍。她武功高強,在幫派中名望頗高。但與父親不同的是,蘭婉如對捧達官貴族的臭腳、替他們幹髒活的事情,毫無興趣。她更喜歡鋤強扶弱、劫富濟貧,甚至幾次得罪了曾經的主顧。
很快,鶴庵分裂為兩派。北鶴庵依然以琉璃廠為總舵,是蘭婉如的叔叔蘭德為首的一幫老派遊俠;南鶴庵則以煤渣胡同為總舵,由蘭婉如帶走的一幫少年男女組成。
不過,沒有龍頭棍,蘭德很難調動京城之外的分舵勢力。這一次遇襲,是蘭德聯合錦衣衛,故意給蘭婉如設置的陷阱。如若不是趙況營救及時,恐怕已是兇多吉少。
現在那根寶貴的龍頭棍就在趙況眼前。
趙況卻看也沒看它一眼,反而真誠發問:“我想落草,同蘭姨一道去燕山,可好?”
蘭姨被他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怔怔地看了看他,扭頭就對畫中的二人拜道:
“不關我事啊,我可沒這麼教過他。兩位姐姐明鑒,妹妹我潛入宮中扮婆子,教授他功夫,隻為保他性命!絕不是要他做剪徑強人!”
表明了心迹,蘭姨又去擰趙況的耳朵,罵道:
“你大爺的!你上回溜進煤渣胡同,柳兒就險些把你綁了當場拜堂。你落草作甚?給人當壓寨夫君嗎?”
趙況耳朵被擰得紅起來,卻不叫痛,隻道:
“那女孩無心傷我,我若出劍傷了她,須不好看。若是殺北虜,就可以痛痛快快下手了。蘭姨,你教我做一個眼盲口啞的傻子,那并不難,淑妃娘娘也是這般囑咐我的。可是再想做别的,就不能夠了。”
蘭姨松開他,道:
“你可見到周炳了?他秉性忠直,乃是閹人中的好漢,比旁的男人都有種。當年若不是他和皇後娘娘、聞人決主持大局,這天下還指不定啥樣呢!如果周炳能指點你幾句,豈不是比落草有宜?好歹你也能在朝中做些好事。”
趙況心中了然:如今的周炳,一心汲汲營營、博取帝寵,早已不是當年人。而自己這個皇子,至今未能出閣,連止奉朝請都沒份,又如何攀附?
他隐去不談,隻溫和道:“我見到了他的義子,叫周玉臣。就是為人有些腼腆,我準備的禮物沒能送出去。”
蘭姨習承了其父的武功,心眼子是半點沒沾,哪兒懂得官場人情?她不知淑妃衛王母子,究竟是因何而死,故而笑道:
“一回生二回熟嘛,把人留下來吃頓飯,慢慢也就熟了!你也沒甚朋友,實該結交一些英傑豪強。要是能歃血為盟,結為姊妹兄弟,手腳也就能舒展了。”
趙況應下,心中卻道:我在宮中,如陷囹圄。何人願與我助力?又有何等好事可做?
這時,走廊上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二人立即噤聲。
小宮女扣了扣門,聲音帶着亢奮:“殿下,紀察司帶人來了!”
“請他們在廳前等我,我稍後就來。”趙況提聲道。他再回頭時,隻剩下案幾上的一柄龍頭棍,三兩片遲落的梅花瓣,寂寂地散發着清香。
他甚至來不及說一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