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臣笑道:“我傷成這副模樣,藏是藏不住的。如若還不拿出氣勢,他們隻會覺得周玉臣這一回栽了,一個個都想從我身上挖幾口肉嘗嘗。再說,我昨夜得了太子的賞賜,又達成所願,怎能不算喜事呢?”
朱麟原地咂摸了半天,擡頭才發覺周玉臣走遠了,趕忙快步跟上去:
“那我們現在去接燕官妹妹?否則周爺爺回來見不到人,怕是要大發雷霆。”
周玉臣從香囊摸出枚藥丸嚼在口裡,嚼得滿口藥香:“不妨事,你先回家。”
正乙祠戲樓的台前。
一個身罩松花綠窄衫,足蹬長靴的女子,她幞頭诨裹,頭插花枝,每每唱一句,花枝就跟着顫顫一下,隻聽得她“唱叫”道:
“這果是家園制造、地道收來也。有任嚣城沁香香蜜滋滋幹爽爽不沾手的荔枝果兒幹,也有海津鎮糯柔柔白雪雪甜絲絲夾果仁的雲片糕,也有蘭陵縣細沙沙酸溜溜紅彤彤攪糖兒的櫻桃煎……”
周玉臣還未進門,便聽得那一串如連炮珠的聲音,脆生生的嗓音,吐字清晰,一陣兒拔高了聲調,一陣兒又迂回着壓節奏。
她不由得先叫了一聲:“好!”
衆人見她一身中貴人的打扮,又衣飾華美,已是暗暗注目,再看她滿臉挂彩,紛紛交頭接耳。
周燕官連忙上前攜住她,道:“哥哥,我們去二樓雅間吧。”
“妹妹莫怕。”
周玉臣豎起手指,虛指上方,道:“這裡是戲園,我若能讓人哈哈大笑,他們合該給我錢才是。”
周燕官輕輕在她後腰掐了一把,咬牙道:“你呀,淨愛顯擺!”
兩人俱是光茂正秀的少年時,似王母座下的一對金童玉女,引來樓上樓下無數雙眼睛。
那邊的台上,丁二娘的表演已結束。她蹬着靴子下來,在特定的幾張桌子前與客人聊天。
周玉臣輕輕拉了妹妹一下,低聲道:“這班子是南越來的,一輪表演結束,伎伶們要同熟客應酬,俗稱[拜山]。”
周燕官悄悄用餘光看了看,驚訝道:“那些公子哥很尊重她。”
周玉臣捏了個花生米丢進嘴裡,笑道:
“丁二娘是伎藝中的佼佼者,那些貴介公子,其實都把自己當做她的娘家人,稱為[舅少]。如果撞上幾個當紅伎伶同台,那可不得了!不僅要比技藝唱腔,還要比各自的舅少團,到底是誰多誰少。”
周燕官聽了,不作聲的拿起幹果,慢慢吃着。
周玉臣見她這情形,把胳膊肘壓在桌上,斜了半個身子在她耳邊道:
“妹妹,我也是你的舅少團。哪怕是你要當潑猴大鬧天宮,我都撐你。”
周燕官嫌棄地把她推開,輕輕“呸”了聲,道:“滿嘴藥味,趕緊吃茶漱漱口。”
那頭,丁二娘發出一聲驚呼,脆生生問道:
“……這麼說來,鷹咎重死了以後,[蔑裡幹]那些狗東西就打起來了?哎喲喲,打得好呀!”
旁邊的客人嗓門也不小:“他們現任的虜主,名叫鷹咎檀,年紀不過十四五歲。主少國疑、大臣未附,還有幾個手握兵權的叔叔。北虜現在正亂着呢!”
“何不趁這個時候打回去?咱們把雲州收回來!”
丁二娘神色奕奕,拍桌笑道:“我攢了些銀錢,願為朝廷助饷。雖說不算什麼,也能略買幾把刀幾匹馬。”
剛才的客人想了想,遲疑不定道:“我聽說朝廷派了個将軍出去,也許就是為了此事呢?”
後面聲音低了去,無法聽清。
周玉臣知道内情,捏着茶盞一時五味雜陳。
這時,一隻手按在她的肩上,多情的嗓音裡藏着笑意:“周太監在貓兒胡同罵人,你倒好,躲在這兒吃茶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