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家是哪的?”
“是燕山的。”
“哦,燕山那段啊……那你是沈将軍那邊的,還是藍将軍那頭的?”
“我不知道。”
“咋會不知道呢?是沈擴給你飯吃,還是藍蕤娘給你飯吃?”
“是燕山的土地,給我飯吃。”
對話沉默了片刻。
“你怎麼一個人?你家男人呢?”
“死了。”
“是誰幹的?”
“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誰殺了你家男人?”
“不知道。我回去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是蔑國人?捕魚人?還是一窩蜂?”
“是一把刀。”
聽到這,周炳突然深吸了口氣,雙眼就像凝固了那樣一眨也不眨,臉上的怒氣徹底散了。隻剩下深深的無力與茫然。
周玉臣卻如遭雷殛!
她倏地站起來,望向樓下。
方才對話的那幾個人,個個是兩根脖筋頂着一隻腦袋,顴骨高聳,雙頰凹陷,凸碩的眼珠子陷在深深的眼眶裡,目光麻木得不像活人。全然似個薄皮包着的人骨架子。
周玉臣不由得心裡一驚!除了剛剛說話的木讷女人,樓下幾乎沒有女人和小孩,他們去哪了?燕州被豎壁清野,流民一路不僅沒有糧食,更有盜賊百萬。
——死者又豈止凍斃的四十一人?
她暗道:我自視清高,既瞧不起那些王孫貴族,又恨他們庸陋不職、虛僞可笑。可我和這些蠢貨又有什麼區别?
不過都是站在岸上,幹看而已!
如此蠅營狗苟、猥僞倉俗,捏着草芥一般的官銜,竟自得自滿……如此愚惡的傲氣,要來何用?便是要殺頭,也該是為家國而死!為樓下的這些人,為大梁的萬萬人而死!
兩下俱是沉默,直到跑堂端着茶飯上來。
周玉臣叫住跑堂,從袖裡取出一囊碎銀子:“小哥,請幫我把錢派給樓下的鄉親,那位大嬸多給些。另外告訴他們,金魚胡同正在招工。”
待跑堂走後,周炳闆着臉道:“四皇子圖紙都定了,費用不好改。你把這些人攏過去也沒用。”
周玉臣替他添飯,道:“既是物資匮乏,物價提升很應當吧?加上雨水繁多,有火耗折損也很正常,是不是?幹爹勿要憂心,我隻需把人數實填便是。”
周炳取了一塊雲英面,用匕首切作片,替周玉臣碼在盤中。那雲英面乃是用蓮藕、菱角、芋頭、荸荠、雞頭米、百合混着淨肉一道蒸成,再攪着蜜糖一塊兒搗碎,冷卻成團切着吃。是周玉臣的摯愛。
周炳手上輕柔,嘴裡仍是冷冰冰:“混賬東西,這兩年真是縱得你無法無邊了!好生留神,别哪日輪到你吃水火棍。”
周玉臣捏着筷子,低頭半晌,終于鼓起勇氣:“幹爹,我今日……”
就在她準備将貴妃一事說出時,突然,隻聽窗外一聲驚叫:
“那繡樓上怎麼站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