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矩亥時持劍闖入清章殿,企圖奪取華蓉劍未果,又欲刺殺花神,被當場擒下。當時有其他仙君在場,今辰報了天宮,天帝震怒,判了人間百世劫。她未曾分辨半個字,辰時已經投下去了。”
涼玉霍地立起,渾身發抖:“不可能,阿矩最知道華蓉認主,是奪不來的,怎麼會做這種犯傻的事情?”她顫抖着嘴唇踱來踱去,“昨日……昨日……”
司矩是天宮玉郎第五女,掌禮樂典籍,是個小仙。但玉郎一家的人,天生便會掐算,能轉星盤。這二百年,阿矩她退居昆侖洞,隐忍不發,為的竟然……
她的眼裡溢滿淚水:“她算出來了,她知道我的一魂一魄還在溫玉那裡,算準了他們會在昨日招魂,她入清章殿,是想趁機拿回我的魂魄。”
她攔住了鳳君,卻攔不住阿矩。
從前的那些時光,阿矩總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梳着整齊的發髻,儀容一絲不亂,頂着一張嚴肅的臉,平淡無波地提醒她該做的事。
那時她嫌棄阿矩刻闆,嘲笑她過于謹慎,她規矩得甚至不敢穿她賞的衣裳,可是這樣的阿矩,永遠守着規矩的阿矩,卻為了她,提着劍去闖了溫玉的清章殿。
招魂術是禁法,司矩她知道那殘存的一魂一魄若是被天宮發覺,必然會被按律關押。但沒能招魂成功,那一魂一魄在溫玉手中,便暫且安全。
她竟然為此不辯半句,背下了溫玉安給她的罪名。
難怪那紫色光芒在某一刻忽然衰弱了很多,給了她和鳳君喘息的機會,那時司矩正提劍糾鬥,逼停了招魂過程。可是溫玉和季北辰合力,就連鳳桐都打不過,司矩又如何能赢?
“人間百世劫?”她眼裡驟然彌漫深重的恨意,“對局外之人,竟然也不留情到這種程度。”
鳳桐歎息:“司矩從一開始跟了你,便不再是局外人。”
一陣眩暈。她猛然坐在椅子上,撐住了劇痛的頭,半晌才慢慢喘息道:“你說得對。你們都是被我牽累。”
“胡說。”他斥道,順着她的手指覆上蕭氏的額頭,語氣放柔了些,“哪兒疼?”
“頭疼。”她喃喃道,用力抓了抓胸前的衣襟,感到腦中紛亂一片,“心裡也……很難受。”
窗外的陽光化作絲絲縷縷,從镂花的窗棂中進來,斜斜打在梨花木椅上,涼玉手裡捧的茶已經沒有一絲溫度,她顫抖着手往嘴裡灌了一口冷水,茶盞便立即讓鳳桐奪去了。
他背對她添熱水:“你現在魂魄不全,要控制心神。”轉過來仔細打量了她的臉,見蕭氏眉宇間的黑氣散去,眸中燃燒的恨意漸漸平息,露出她熟悉的黑色瞳仁來,正有些迷茫地望着他。
他放下心來。将茶杯往她手裡一塞,勸道:“司矩此舉是為全君臣之義,她是你座下人,你出了這樣的事,她不為你死,為誰去死?即便是玉郎在,也會默許。”
他加重語氣:“下凡曆劫是需吃些苦頭,但至少沒有性命之虞。”
手上的熱度将她冰冷的軀殼一點點解凍,她有些無力地笑道:“可是我不甘心。”眼裡浮出些水霧,“連你們都保護不了,我不甘心……”
“你當自己還是呼風喚雨的殿下?”他在她額前彈了一下,像過去百年的無數次一樣,含了調笑又無奈的情緒,“今時不同往日,顧好自己,讓我少操些心,多睡幾個時辰。”
她又歎一口氣:“這件事情,要是玉郎知道就好了……”她這位老師是個嘴硬心軟的主兒,他活了幾萬歲,耳聰目明,這點把戲他是決計看得出的。
“不過……算了。”她終究心軟,哼道,“那老頭子都那麼老了,打斷他修煉又讓他急火攻心……我怕他挺不過去。”
她雙目黑得深沉,想了很久,緩緩道:“阿矩上面有三個姐姐,都是迂腐刻闆的人,唯有大哥司墨上神為人親和,平日裡也大多護着妹妹。原來在天宮,我見過他一次。”
她伸出食指在桌上劃了劃,“我原先聽阿矩講過,司墨喜歡收藏各種機巧寶物。我清章殿裡有一隻木刻的唧唧雀,是當時從巍因上神那兒讨來的,吃木屑,會學人講話,但凡它聽過的話,都一字不差,像隻小鹦鹉。”
像這樣的玩物,她從來隻管逗弄,喂食照料的事一應是司矩在管。花界大事小事,司矩向來操心得比她多得多。司矩第一次拿了隻銀勺喂它,木屑塞進去的瞬間,唧唧雀就吐出來粗嘎的聲音:“阿矩煩死了!煩死了!”正是涼玉片刻前抱怨的的語氣。涼玉笑得直拍大腿:“啊喲,品種不對!怎麼是個公鴨嗓!”
倒是司矩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笑,捏着銀勺臉通紅。
鳳桐沉吟半晌:“你是說,差人将它送給司墨?”
“這唧唧雀原來一直是阿矩照顧,溫玉并不知道。後來阿矩去了昆侖洞,沒人給它喂木屑,我猜它也沒開口說話,一直藏在我清章殿的房梁上面沒被發現。”
“司墨對阿矩好,一定會回來收拾阿矩的東西,你派人将唧唧歪歪雀混在阿矩留下的東西裡,再告訴他飼養方法。”
到時司墨睹物思人,便會學着司矩的樣子,給唧唧雀喂木屑。唧唧雀吃了木屑,便會開口說話,至于能不能說出昨日的衆人說過的話,複述出怎樣的話,她不能保證,但隻要司墨有一點兒疑心便好。
任何懷疑,都是從一個角掀起,一點一點,使得一件看似闆上釘釘的事情逐漸崩潰。
這還是他們手把手教會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