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無目的地邊走邊聊了一會,路過一個微型的小廟,隻有巴掌大一間小佛堂,院子小的隻能走五步。國内但凡是座山,山上都少不得供奉點什麼。
“哥,你微信為什麼叫萬相本無啊?”衛小枞提起。
“剛注冊的時候随便起的,一直沒改。”
“你那會多大?十幾歲?”衛小枞瞟一眼俞杉,哪個人十幾歲會認為世界“萬相本無”啊。
“你沒中二過?”俞杉理直氣壯到。
“切,”衛小枞撇撇嘴,“那你到底是信佛還是不信佛啊?”
“我認可佛教的一些哲學思想挺有普世價值。”俞杉用詞還是那副并不迷信的理性與科學。
“比如?”
“無常、中道、無我。”俞杉道出幾個看起來和他本人氣質完全不符的詞。
他今天穿了套戶外運動風的衣服,防風夾克,黑色的鴨舌帽,英俊又挺拔。衛小枞又被他裝到了。
金潭山不像淨水寺周邊那種規劃管理完善的景區,而是介于公園和野外之間,很多全家出遊的人還帶着帳篷,在相對平緩的山坡紮營,小孩子追追打打。還有些小情侶約會,手拉手靠着自拍。
衛小枞其實挺奇怪俞杉大周末跑來和自己爬山,這不太符合一個适婚年齡的男青年的常規。
“你家裡不催你...相親什麼的?”衛小枞問到。
“他們不幹涉我的生活。”
“哦。”衛小枞其實默認有皇位要繼承的家庭不可能沒有安排,說不幹涉,估計是家裡還不着急吧。畢竟直男的擇偶花期長。
“你呢?”俞杉問,“你家裡知道你......”
“是gay?”衛小枞替俞杉說到。他很好笑的笑了兩聲,道:“知道啊。”
高中衛母偷看他的加密博客時就已經知道了。
其實關鄭光也見過衛母一次。來找衛小枞時,在電梯裡和衛母相遇。
關鄭光嘻嘻哈哈說自己是衛小枞同事,過來找他玩的。衛母穿着蠶絲苎麻的混紡長裙,帶着水潤的翡翠镯子,優雅大方地請關鄭光和衛小枞去外面吃了頓飯。
過後,關鄭光高興得仿佛見了家長,一個勁兒誇贊,咱媽氣質真好,又漂亮,怪不得能生出你這樣的兒子。
衛小枞無言以對。關鄭光哪裡知道衛母有多少張面孔呢。他更不知道,衛母早就知道衛小枞的性向。關鄭光以為自己僞裝得很好,其實衛母全程知道兩人是什麼關系。
衛母隻是不在意。
衛小枞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在衛母眼裡,大概就像他喜歡吃蝦還是喜歡吃魚一樣。别管衛小枞喜歡什麼,最終他都得吃衛母端上桌的那一盤。
“他們是...什麼看法?”俞杉問。
“他們的看法重要麼?”衛小枞聳聳肩,“我又改不了。”
俞杉看着衛小枞無所謂的樣子,問:“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同性的?”
“我從小就知道啊,有性别意識以來我就知道。”衛小枞看着俞杉擡起眉毛,笑到,“沒有自卑,也沒有掙紮過。”
俞杉看起來挺好奇,衛小枞覺得他這幅少見的有點“年幼無知”的表情很好笑。
“那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談戀愛的?”
衛小枞笑容收斂,歎了一口氣,道:“24。”
“啊?”俞杉震驚道,“你上學的時候應該挺受歡迎的吧?”
“大哥,我是gay啊,這個世界的直男含量太高了!”衛小枞悲憤道,“你知道嗎?我初中、高中整整六年!都在暗戀同一個直男!眼睜睜看着他換了一個又一個女朋友!你知道心死了幾百次是什麼感覺嗎!”
俞杉被他慘到笑出來。
“被虐得受不了!為了躲開這個人我還轉了一次校!”衛小枞控訴着,“結果那個家夥也跟着轉校過來了!我他媽當時以為老天爺終于開眼了呢!”
俞杉哈哈大笑。
“笑!笑死你算了!”衛小枞惡狠狠地,“他上午跟我說跟我在一起比跟女朋友在一起更開心,下午就讓我幫他給女朋友選生日禮物!”
衛小枞仰天咒罵,“老子是做了什麼孽!”
俞杉笑到直不起腰,抽着氣問:“那大學呢?”
衛小枞也跟着笑了一會自己,悲催到:“被虐得沒有動心的能力了,唉——白白浪費了我大學那一大堆桃花。”
“所以是24歲才終于又動心的?”
“動什麼心啊,”衛小枞做了個嫌棄的表情,“我都不知道動心是什麼感覺了。”
“啊?那是怎麼開始談的?”俞杉不解。
兩人上了石階,路沒有山腰以下那麼平緩了。
衛小枞爬得有點喘:“我24歲的時候,同齡人都有生娃的了,我還沒有談過戀愛。别人一見我就覺得我肯定是很會玩的人,還有人上來就動手動腳挑逗我,我生氣,對方還覺得我裝。”
衛小枞冷笑一聲,“我都産生自我懷疑了,我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然後呢?”俞杉神色認真到。
“我那會别的方面也壓力挺大,還有人吓唬我,”衛小枞轉身對着俞杉,做出恐吓小孩不聽話會被警察抓走的表情,“說青春美貌可就那麼幾年而已,你現在不找,等到中年謝頂發福,隻能通過花錢才能讓人願意多看你一眼喽!”
俞杉瞪着衛小枞,哭笑不得。
“你别聽這話說得糙,确實有道理啊。”衛小枞擺出道理,“尤其是對我們這種人。我當時真害怕了。我怕我人生初戀是黃昏戀。”
“你想想,兩個老頭對着吃飯還要給對方擦口水是什麼畫面,我想起來都要做噩夢......”衛小枞繪聲繪色描述。
“别說了。”俞杉一臉難受。
衛小枞爆笑,接着總結到:“所以當時有人示好,我就談了。”
俞杉沉默了一會,問:“小關是你第二段?”
“...嗯。”
“你喜歡他什麼?”
“他......”衛小枞皺眉,仿佛自己也很迷茫,“喜歡他...喜歡我吧。”
“對小關就沒有一點動心的感覺?”俞杉看不懂衛小枞,都不動心,怎麼失個戀還能這麼傷心。
衛小枞笑起來:“你要說小鹿亂撞、神魂颠倒、吸鐵石似的情不自禁這類的,那确實沒有。”
俞杉笑着搖了搖頭。
“笑什麼,”衛小枞說,“我要是知道這輩子隻能有暗戀那一次動心,我肯定會讓那個人知道的。”衛小枞呼吸頓了一下,遲來地感到遺憾和失落,“至少......要讓他知道吧。”
衛小枞走到一處半圓形的觀景平台,扶着欄杆看向遠處。植物掩映着山間曲折的小徑,下方,星星點點的遊人在石階上爬行。
“才26歲,就說這輩子了?”俞杉站到衛小枞旁邊,看着他的側臉問。
衛小枞轉頭看着俞杉面向自己的臉,心頭湧上一股酸澀難捱,他像有些哽咽住了,急忙垂下眼睛,轉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