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債清了,我爸媽就回來把她帶走了。再後來,我大伯也出去幫我爸跑業務,把我堂哥也帶走了。隻剩下我自己在老家。”
衛小枞突然想到一句話,懂事的人總是被辜負。
俞杉肯定從小就不是那種會哭的孩子。
“現在他們倆反而更像親兄妹。我堂哥,更像是我爸的親兒子。”俞杉自嘲地笑了一下,無能為力卻隻能看開的樣子,把切好的食材疊在一起。
俞杉沒有繼續說,衛小枞卻懂了。即使是妹妹和堂哥有利益沖突的時刻,仙君向俞杉這個親哥哥尋求意見,但終究,俞杉還是像個家族邊緣的局外人。
“煎一下吧,不想吃冷的。”衛小枞道,走過去熱了平底鍋,讓俞杉切了塊黃油丢進去。
衛小枞知道俞杉對仙君的那種不知所措的爹感是從哪來的了。三五歲的事情,仙君多半早就不記得了,但是那兩年,卻是俞杉和妹妹相依為命的時候。
衛小枞小時候也在親戚家住過半年,臨走的時候才發現,衛母留的錢和寄來的衣服、玩具,一樣都沒有落到自己身上。
俞家父母幾年逃債,徹底失聯,兩個孩子又會遭到多少看戲的眼光和冷言冷語。連親奶奶都是勢利的,仙君還不懂,俞杉卻要扛着。
那個小男孩從沒有和父母真正相處過,最親的外婆也去世了,去了奶奶家卻像寄人籬下......當父母遇到困難的時候,他擔起了做哥哥的責任,大概帶着妹妹的那兩年,是他唯一覺得自己真正屬于這個四口之家的時刻。
至少,父母有事的時候,兄妹兩個事實上也也一同承擔着惶惶不安的家庭命運,那個時刻,他覺得他們是一體的,所以,他努力用自己的小肩膀,給更幼小的妹妹撐起一片天。
但是困難過後,所有人重新排位,他卻成了唯一被丢下的那個......
衛小枞把三明治翻面,用鏟子壓緊。
即便這樣,在俞父重病的時候,是俞杉,去替俞父出家了。十幾歲的年紀,日日誦經,早晚勞作。
這個家,已經習慣了讓俞杉去當那個犧牲者......
俞杉當然有資格委屈,但這微末一點委屈已經散了。衛小枞和俞杉對視,在他的眼睛裡看不到一絲怨怼。更多時候他是平靜的,對一切全然接納。那雙眼睛的底色裡,有一種衛小枞未曾領悟的慈悲。
衛小枞鼻子一酸,“這是你一直不回家的原因嗎?”
“你哭什麼?”俞杉哭笑不得。
“我沒哭,我隻是在腦補......”衛小枞抗議到。
他替年少的俞杉,感到孤獨。
昨天,仙君回酒店的路上,拉住衛小枞偷偷打聽俞杉在忙什麼,她說是替爸媽問的。還說,俞父每次想給俞杉些錢或資産,十次裡要被拒絕八次。
這不就是心虛麼。
沒為俞杉盡過父母的心,心裡有愧想用錢彌補,錢送不出去就更沒有底氣管和問,隻能通過女兒來傳話。
昨天那一出,是不是俞父利用女兒對俞杉的變相施壓呢?
選了仙君做接班人,卻又不肯給她全力的扶持,放任兄長和侄子的動作。這其中,俞父私心裡又是做了什麼樣的打算?
“哥,你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啊?”衛小枞把三明治盛出來,和俞杉一起到餐廳吃早午飯。
衛小枞穿了個套頭衛衣配大褲衩,支起一條腿在椅子上,露出的膝蓋瘦骨嶙峋的,俞杉皺眉看了半天,又去熱了一大杯牛奶給衛小枞。
琢磨了一會,俞杉才回答衛小枞的問題。
“我爸早年跟風投資過藏獒。”俞杉說,“那時候他是一朝翻身,作風比較土豪,什麼熱門他都插一腳。”
衛小枞笑了,隐約記起有幾年藏獒被炒到天價。
俞杉也笑,“後來,藏獒的風過去了,一批藏獒都養在狗場,到最後送人都送不出去。他信佛,說不能殺生,就一直養着,每年貼進去近百萬。”
“結果那群藏獒越生越多。籠子都住不下了,隻好幾隻混養在一個籠子裡。”
“啊,那得出事吧?”衛小枞問。藏獒是妥妥的烈性犬了。就是金毛,全關在一個籠子也得打架。
“嗯。”俞杉點頭,“藏獒攻擊力太強了,成年藏獒的腦袋就是人的三倍大,雇去喂狗的人傷了好幾個,後來隻能全天關在籠子裡,徹底不再放出來。”
“籠子是鋼筋焊的,窄長一條,沒人敢進去打掃,髒的要命。它們本來的命運是跑在草原上,保護牧民和羊群,跟狼群戰鬥。”俞杉三兩口吃完盤子裡的東西,坐着看衛小枞吃。
“沒有活動量,精力和體力隻能用在互相撕咬,打架打到眼球挂在眼睛外面,整天整夜的狂吠,狗場方圓500米都吓得沒人敢靠近。”
衛小枞一陣惡寒。
“還有他們發情的時候......原本為了少打架,專門把母子、爺孫、兄弟姐妹關在一個籠子裡,可是......”俞杉表情扭曲了一下,“......籠子的鋼筋上都是血和碎肉,還有一堆不倫的産物......”
衛小枞寒毛直豎,手裡的三明治有點吃不下去了。
俞杉像是被拽入某段回憶,“它們别無選擇,隻有獸性的本能。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做了好久噩夢。”俞杉說,“你覺得,這是不殺生...還是造孽?”
“......後來呢?”衛小枞問。
“我做主,全都安樂死了,”俞杉神色冰冷,“89隻藏獒。”
“......你那時候多大?”
“14?”俞杉眯了下眼睛,“我爸說我殘暴。”
俞杉無所謂地笑了一下,“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甩掉一個大包袱,松了口氣。”
衛小枞看着俞杉,一時語塞。
俞杉挑了下眉毛,笑到,“你現在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了麼。”
衛小枞:“......”
“别愣着,快吃。牛奶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