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萬物的能量有緊密的交流,沉皚知道每棵植物的悲歡,知道每隻飛鳥的路徑,知道身邊成千上萬人心裡亦善惡亦對錯的思緒,千絲萬縷,世間萬物都與他有關。
但在那個嬰兒剛滿兩歲不久的時候,言威到底是忍受不了沉皚的出逃,帶了親信對他進行圍剿,要他無路可逃,要他一輩子為文明中心鞠躬盡瘁。
那天晚上的天是深紅色,沉皚從空氣中聽到了兵荒馬亂的聲音,但不過須臾,言威已經攔住了他。
“然後呢?”時咎正襟危坐,擔心露出一點怠慢的神情。
沉皚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然後,我打不過他們,隻有跑。”
走投無路,強弩之末,他穿梭在城市裡、山間、荒野,在奔逃的最後,用僅剩的力氣凝聚了所有的能量護住了那個兩歲大的孩子。
以言威的手段,會把他綁回去繼續效力,但這個小孩子就不一定能活下來了,所以那個孩子在流動的光與磁場中消失了,一起消失的還有沉皚所有的能力。
他想,如果能保護那條生命,沒有能力也罷,他的強大并不得益于能力的加持,本身能力存在的意義也是保護公民。
言威同樣追殺過那個小孩,隻為了讓沉皚徹底死心,但最後都沒找到,也就當他早已死亡。
後來的沉皚查過一段時間,看看有沒有棄嬰的新聞,或者孤兒院的消息,但都沒找到同期的,無果,最後也放棄了。
“言威以為我被迫隻能成為他的得力幹将,其實我能力消失的時候,就已經在想我可以申請到起源實驗室。”沉皚說,嘴角挂起了一絲嘲諷。
他還要查反起源進化的事,這也正好被他找到契機,言威也是順勢答應了。
幽壑淺蛟,總有出頭之日的。
“那,那個小孩如果還活着,應該五六歲了吧。”時咎算了一下。
“嗯。”
時咎歎氣。人和人之間的區别就是天差地别,受限于出生、環境、身邊的人、周圍的事、讀過的書、看過的風景、與他人的交流、信息的攝入等等,同樣的話并沒有完全等同的意思,可人們依然樂此不疲地幹涉他人,拿着自己的經驗。
如果認知不夠高,思維走向的或許就不是高山而是懸崖。而人和人之間大部分的痛苦,都來自于不允許别人做别人。
言威無法接受沉皚對自我的追尋。
沉皚覺得自己幾乎已經放下這些事了,因為自從再次遇到時咎起,他的能力逐漸回來,慢慢的,如同綠意盎然先要發芽,姹紫嫣紅先要開花。一天一天能感覺到那些久違的情緒侵入肺腑,好像過往隻是過往,曾經的悲怆也隻是曾經。現在、未來還有更重要的人和事。
若要細想,似乎是某個突如其來、夢到時咎的夜裡。
沉皚想偏過頭看時咎,卻不料時咎也正盯着他。
“看我幹什麼?”沉皚問。
時咎還覺得奇怪:“幹嘛?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沉皚有時候很想把他的嘴堵住。
不再用麻醉劑後,确實少了些可以制裁時咎的辦法。有點說不過他,但是體力上扼殺他好像又有點太欺負人。
列車的燈光明晃晃地照着兩個人,照得他們的表情在彼此眼裡都一覽無餘。
車窗外是黃昏了,此時列車正好在通過群山,夕陽也正好垂墜在兩座蔥綠之間,深橘色的陽光透過玻璃更是正好照在沉皚深藍色的瞳孔裡,色彩被調和得像紫色,如同無數紫羅蘭摔碎在清冽的冰池。
時咎有些出神,他的思想仿佛跌進了亘古的冰川,蒸發變成雨又墜入無魚的清潭。
他忘記轉頭去看窗外的美景,因為他覺得美景已經在眼裡。
甚至,忘記了一直這樣盯着别人會不會不禮貌,這個念頭出現的一瞬間,他想:禮貌不禮貌,我欣賞完再說。
還是沉皚先不自然地挪開視線,想開口讓時咎看窗外。
越過群山,是一片無盡的海,是那池清潭順着河流最終抵達的大海。
沉皚剛張嘴,時咎就出聲打斷。他的音色有些清透,像愣神間不自覺說出的話,導緻每個字都被拉得很長很慢,沉皚見過這樣的神情——第一次帶他去圖書館,他在外面欣賞整個圖書館的建築美學時,也是這樣,急切得如同崇拜,虔誠得如同信仰。
沉皚震驚于這樣的表情,好像萬物都隻是他眼裡彙聚成的光。
他說:“你的眼睛很漂亮,我很喜歡。”
在時咎眼裡,被欣賞的就是藝術品,沉皚本身就是藝術品。
接着他又說:“我也很喜……”
話音霎時終止,好像一塊帷幕蓋住了他此時正欣賞的藝術美感,他強制把自己從主觀世界裡抽離出來。
久久沒有得到下文,沉皚的手指抓着座椅扶手,抓得指尖泛白,面上卻淡聲淡語:“也很喜歡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