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咎微微皺眉,轉頭看了眼窗外,還是白天,于是他轉過頭就問:“這裡離文明中心多遠?”
唐廷璇瞳孔地震:“啊?”
時咎:“……啊。”
時咎擡手拍了下腦子,淡淡笑了下,說:“抱歉,還有點不清醒。”
唐廷璇麻木道:“我看也是。”
幾乎在夢裡發生的事唐廷璇知道一大半,時咎經常醒來會把她當備忘錄一樣記錄夢境,隻是太多了,有時候唐廷璇不會回,看着時咎這個樣子,心裡也大概猜到。
她擔心問:“夢裡發生什麼了嗎?”
時咎輕輕點頭,身體不太舒服,嗓子也不舒服,這些事說來話長,便長話短說了幾句。
聽完的唐廷璇一下就坐在床邊,一隻手用力拍在被子上,無聲說:“卧槽!”
她眼神複雜,但身為旁觀者讓她比時咎清醒不少,她說:“你先冷靜,别再做出這種舉動,你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可能他們安然無恙,你先出問題了。”
時咎痛苦閉眼,說:“我知道,我知道,我隻是……很擔心他。”
唐廷璇瘋狂點頭,用盡量平和的語言說:“我懂,你很愛他,他不會有事的。”
時咎的父母趕過來的時候,時咎已經休息好,并且下床繞了好幾圈了。他心裡一直想着如何才能回去,但虛弱的身體讓他無法再過激地做出反應。也許是又過了好幾天,沒有當下那麼驚慌了,他覺得自己做的行為也有點蠢,那麼大把大把地吃藥,萬一真出事了怎麼辦?他的本意又不是真的要輕生,他怎麼知道人死後會永遠墜入夢裡,還是再沒有任何意識。
何況昏迷這麼久,他還是沒能進入夢裡,足以說明,他需要冷靜。
時咎簡單向他父母說明了一下情況,表示自己毫無傻念頭,就是睡不着、失眠到一下失去理智了。
他倆才同時放下心來。
時咎沒什麼問題直接出院了,走的時候被再三叮囑要合理飲食、充足休息、一段時間後來複查。
原本車是朝着時咎的獨居小屋去的,但是時咎一直坐在後座一言不發,默默望着窗外,望着這個無比熟悉的世界,眼裡一點光也沒有,他的思緒飄太遠了,飄到一個在這個現實裡不存在的世界去了,甚至路過某家店,它招牌的配色用了深藍色,他也會格外多看幾秒。
心痛和憂慮,無以複加。
在紅綠燈該左轉的十字路口,車臨時開往了右邊。等時咎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快到大學城了。
時咎詫異地看着車停在路邊,疑惑問道:“來這裡做什麼?”
男人下車,把他也趕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說:“今天李老師在,你跟他聊聊吧。”
時咎張嘴想說什麼,最後默默跟着去了。
兩位心理學的教授,恐怕是從見到他那一刻起就知道他沉重的心事了。他歎氣,心想,就當放松吧。
時咎成了一位臨時來訪者,他坐在咨詢室的時候,李老師也剛剛進來,李老師是學校一位男性心理學教授,一直在負責學生的心理咨詢工作。
牆上的畫是無邊的大海,海是藍色的,海也是藍色的啊,到處都是藍色的,到處都是他。
時咎病恹恹坐在沙發上,李老師就坐在他對面,對他說:“剛剛你父親跟我說了一下你的情況,你有什麼想跟我分享的嗎?”
接着,他指了指窗簾,又問:“窗簾要給你拉上嗎?”
時咎搖頭。
咨詢室裡便陷入沉默。雖然是大學的咨詢室,但是離教學區還是有一些距離,所以能聽到學生的吵鬧聲非常有限。
時咎不知道說什麼,隻是坐着,李老師也不催他。
半晌,李老師從書櫃裡拿了一本書出來,他說:“你父親現在有一節課,我記得是90分鐘,咱們就把咨詢時間定到90分鐘,這段時間完全屬于你,除了離開,你想做什麼都可以,這邊書櫃裡有書,那兒有茶你可以随便倒,另外……”
他從抽屜裡翻出一個藍牙音箱放在書桌上:“你想放歌也可以連藍牙音箱。如果你沒有什麼想說的,我就做點自己的事,你也放松,睡覺都可以,如果你想說了,随時叫我就好。”
時咎默默地吐出一個“嗯”。
他不知道要怎麼跟别人解釋這些東西,他要說他愛上了夢裡的人,而那個人現在有危險嗎?
于是時咎再次擡頭看牆上的畫。
那一瞬間,他忽然想明白了為什麼沉皚藏那麼多的話,卻隻言片語都沒有向他透露過了。
他不禁露出一個苦笑。因為這是他的夢啊,冗長卻破碎的夢,夢境,不真實的夢境。
在那做夢的人的夢中,被夢見的人醒了[10]。
時咎讓自己深陷進了沙發裡,最終無可奈何地歎氣。
沉皚也很怕吧,當他清楚他自己的心意時,卻一遍遍想着,這是對方的夢,夢外還有他真實的生活,雖然對于他自己來說是無比真實的一生,但是面對喜歡的人,他無法那麼灑脫地重複出這句話,他會覺得自己參與不了對方真實的人生而退縮,卻又在對方一次次表明夢也是真實體驗的時候,嘗試往前走一步。
永遠的進退維谷,永遠在左枝右梧,永遠在試探、永遠在嘗試、永遠在和自己做心理鬥争!而自己隻是想,他怎麼還沒反應?都表現那麼明顯了,他什麼時候開口?
為什麼要等呢?等到這樣的境地,明明鼓起勇氣,一句話就好了,他不說,可以自己來,不是最擅長這種事嗎?
一個半小時,時咎一句話沒說,到點之後,李老師便站起來對他說:“好了今天的咨詢結束了,你現在可以自由離開,或者繼續留下休息。”
時咎站起來對他說了一句謝謝。
他自己接觸過不少心理咨詢的案例分析,知道會有什麼結果,也知道自己現在這樣的原因,隻是這個原因不是現實中可以解決的,讓他從心理上解決他也一時做不到,所以并不想以這樣的方式說出來。
熙來攘往的人,有的三兩成群,有的孤獨地走,去往未來或是曾經,這些陌生的面孔心裡,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心事吧,他們的情緒從何而來,去向哪裡?
時咎站在街邊,一下突然不知道要做什麼,耳邊的嘈雜早就不是嘈雜,是無端的轟鳴。
得不到緩解的情緒來得很濃烈。情緒……什麼情緒?
他突然擡頭,卻看到無法相信的一幕——彩色的光在包圍他。如液體一樣的流動,就在半空中,五彩的光。他立刻轉頭去看别處,這川流不息的人群是照樣的走,沒人注意他,沒人看到這裡的異樣。
這是什麼?
時咎伸手去碰那些光,但就在指尖觸碰到的一刹那,他感覺到了無數情緒無數聲音奔騰而來,生老病死、怨憎會、愛離别,求而不得,五陰熾盛;同時,歡呼雀躍、功成名就、重逢的欣喜與心願達成。
人所有的情緒,人類所有的悲歡離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