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的山林,他曾經見過這種漫天像極光一樣的東西,當時他在追殺沉皚的路上。
不,不是追殺,隻是希望他回心轉意,成為自己的得力助手,以後也可以成為掌權者——他不是從小就想成為掌權者嗎?隻是悠悠歲月讓他模糊了自己目标,沉皚不僅反悔,并且出逃了,就像他從沉家出逃一樣。
不僅如此,他還收養了一個孩子,那隻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對沉皚沒有任何好處,但沉皚依然義無反顧地保護他,所以言威覺得,連同這個孩子也要一起剿殺。
于是他便在那個晚上見到了和現在同樣的光,隻是那些極光來得快去得快,好像隻是汽車行駛過的遠光燈,自己也并未在意,在他徹底抓住沉皚的時候,他們身邊什麼都沒有。
那個孩子消失了,言威尋找了一段時間,最後也沒有找到,想着也活不了。
此刻他看着時咎身上緩慢愈合的傷口,心道那個孩子多半還能活着,隻是現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沉皚有能力。
而他從來沒有洩露過半分!
他竟然是有能力的!
言威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也快起來,唇不受控顫抖。
這是修複嗎?療愈嗎?無論如何,不是一件壞事。
言威慢慢走到奄奄一息的沉皚身邊,蹲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說:“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沉皚的手突然抓緊,抓了一手的紅土。
痛不欲生。
時咎隻感受到渾身有一股暖流,慢慢地從他的身體流過,那暖流讓他感覺不到痛,讓他覺得被包容,似乎是沉皚所有的用心都在此刻聚集在他身上。
是一種特别舒心的感覺,好像勞累了一天回到家,打開門便落入最愛之人的懷抱;好像看到一群最好的朋友合力救治了一隻路邊的小狗;好像看到家徒四壁的悲傷人憑自己的努力得到了救贖……
但他睜開眼,看到的卻是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言威的手抓着沉皚的頭,那千絲萬縷的線條連接着兩個人。
時咎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爆發出一聲狂吼,然後他看到言威站起來。
不想要沉皚再失去了。
時咎咬着牙慢慢朝昏迷的沉皚爬過去,最終在能碰到他的地方停下,用盡全身的力氣伸手去與他的手握在一起。
言威踉跄一步,輕蔑地露出一個微笑,手裡的光劍再次聚集起來,神情又逐漸冷漠下去:“恩德諾不會記得你們的。”
那光劍劈下來的時候,時咎在想:我可以代替沉皚。
黃沙再次席卷而來,帶着呼喊。
同呼嘯聲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少女的身影,以及遠處忽然迸發的結界,那結界在時咎眼裡被放大。
光劍直直插入紅土地,言威頓感到眼前爆發出一陣刺眼的光芒。
那光以他們為圓心迅速蔓延開,照徹整個墳場。
言威被閃得眼前失明一瞬,等光芒褪去,他再能看清東西的時候,卻驚愕發現,他劍下刺入的地方空無一物。
沉皚和時咎都不見了。
言威臉色微變,他站直身體,目光陰戾地掃過這一片紅土地,這裡因剛剛的打鬥,地勢凹凸不平,血迹扭曲着随處可見。
沒人能主動從教化所逃離。
言威冷哼一下,正要轉身,卻一愣,他看到自己皮膚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奇怪的色彩。
那些色彩最開始像流光一樣在他皮膚上緩緩流動,後來越來越快,最後發展成橫沖直撞。起初他還淡然,心想這可能是沉皚的能力,正欣賞,然而沒過多久,他的表情逐漸出現裂痕,他開始像站不穩一樣左右搖晃,雙腿也支撐不住自己的重量開始胡亂畫圈,如同一個不勝杯杓的人。
流光如同有意識般在他身體内逃竄,逐漸的,他的身體失去了控制,剛剛吸收到的能力與他的身體産生了排異反應。言威驚覺這是不可能的,但那些能量在體内狼奔豕突,撞得他一大口血吐出來。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沉皚的能力在他體内會這樣?
言威渾身發抖,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在消逝,在被新的能力消耗,他不受控制地一下跪在地上,頭昏眼花,意識模糊不清。
五髒六腑都要炸裂了,為什麼?沉皚的能力到底是什麼?怎麼會這樣?好像馬上就要死了。
遠處的言不恩快速奔跑過來,卻逐漸放慢腳步愣在這群人的中間:言威在地上掙紮,如同水鬼纏身;不遠處是小時候的季水風的屍體,已經完全慘白;再遠一點,是躺在地上的季純,毫無動靜。
“言……”言威剛喊出一個字,又被體内的能量沖了回去,噴出一口血。
言不恩立刻跑過去大喊出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啊!”
她扶起言威,言威則痛苦地說:“我不知道,言不恩,你好好的,好好的。”
言不恩大喊:“不要!”
言威緊握着她的胳膊說:“我隻有你了,我,一直,愛你。”
卻在言威說出這句話的霎那,言威感覺自己體内湧動的能量平息了,那股馬上就要奪取自己性命的能力安靜下來。
言威瞬間清醒過來。
他趄趄趔趔地站起來,環顧四周。
斷壁頹垣、鮮血橫流,地上躺的卻都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
他的嘴唇不住的顫抖着,晃眼看到言不恩,便猛地撲了過去,聲音抖着對她說:“殺了我,殺了我,快,殺了我!!”
言不恩的眼淚一下就流出來,她不明白言威的意思。
言威的聲音說到後面近乎祈求,他一直在重複:“殺了我,殺了我就好了!不要讓我變回那個樣子!”
“殺了我!!殺了我!!!”言威幾乎是嘶吼出來。
“父親!”言不恩哭着大喊。
但言威還是盯着言不恩,眼睛裡充滿紅血絲,他說:“殺了我,然後殺了……”
言威突然使出全身的力氣壓低了聲音,顫抖的音色在言不恩耳邊輕輕說出一個名字。
言不恩開始尖叫。
一個小球突然在眼前炸裂開來,緊接着小球變成一個更大的球,那些球體一個個落下,分别落在每個人的身上。
曠野中,一雙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握着少女的手,但少女大哭着躲開,她三兩步走到另一個長眠的少女身邊,跪着輕輕将她抱起來,嗚咽着說:“為什麼?你從來都不愛我,沒有給過我關心,你的心裡隻有公民,後來連公民都沒有。”她對着另一邊的人說。
言威恍惚坐在地上,看着将自己包裹住的結界:“不,我愛我的公民,但是……”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說出來。
言不恩抱着懷裡的人,一遍遍摸着她的頭發,泣不成聲。
她說:“我的結界,為什麼會變成墳場?會有幻境?”
“是誰?誰在我的結界裡放了幻境?你讓我放結界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告訴我!!”
言威沒說話。
言不恩隻感覺自己的世界已經墜毀了,她最愛的人,死在她的結界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