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空曠而安靜,然而等他們路過其中一個扭曲畫面,耳邊突然傳來了聲音。
——“這個時空壺不會自動返回永恒時空,它會一直留在一般時空等你們[17]。”
如此割裂的對話與用詞,兩人同時頓住腳步,時咎驚悚猛回頭,卻隻發現四周依然一成不變,黑暗還是黑暗,扭曲的景象還是在各自的位置上扭曲。
時咎屏住呼吸:“你聽到聲音了嗎?”
沉皚輕點頭:“嗯。”
時咎立刻往後退了幾步,退到耳邊再無聲音,他朝站在原地的沉皚搖搖頭,接着又往剛剛所在的地方走去,耳邊再次傳來聲音,這次沒有人說話,而是輕微的風聲與鳥鳴。
沉皚也想到了什麼,立刻緊握住時咎的手腕,大步朝下一個扭曲物走過去。
求證般,兩人行走的速度都很快,那看似近在咫尺的扭曲物卻相隔甚遠,腳步如同踏在劇烈的心跳上。
又是一個扭曲物,這裡的雪花似乎比上一個清晰,隐隐約約看到裡面兩個人促膝而談,然而隻有等他們靠近那裡,扭曲物裡的聲音才傳達出來。
——“我看見你們當中對自由懷着最強熱情的人,他們把自由像枷鎖那樣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隻有當你們不再把自由談論為你們追尋的目标和成就時,你們才能成為自由人[18]。”
下一個扭曲物裡:
——“不相信什麼?”
——“不相信雷奧裡亞諾·布恩迪亞上校發動了三十二場内戰但全部失利。”
時咎頓住腳步,他的表情有些怪異。
“怎麼了?”沉皚見他臉色有異。
奇怪,太奇怪了。
時咎站在原地沒動,他緊握着沉皚的手,眼睛盯着這團扭曲物,喃喃自語般說:“不相信軍隊包圍人群并開槍……”
沉皚皺眉:“什麼?”
下一秒,這個扭曲物裡繼續傳來聲音。
——“不相信軍隊包圍人群并開槍殺掉三千工人,然後把屍裝上兩百節車廂的火車丢進大海。”
沉皚的表情詫異了一瞬,時咎卻是神色一凜,迅速拉着沉皚往下一個扭曲物飛奔。
狂奔中,時咎氣息不勻地說:“我醒來的世界裡,有一本小說,叫《百年孤獨》。”
沉皚沒說話,聽時咎繼續說道:“剛剛那兩句話,就是這本書裡的内容。”
沉皚立刻反應過來,他眉心一跳。
這些扭曲的畫面裡,是正在發生的故事,不僅是現實的故事,還有小說的故事。
來到下一個扭曲物前,時咎喘着氣,飛快靠近它。
他不确定,但是如果這些扭曲物,是時時刻刻正在發生的每一件事,那這裡會是什麼地方?
扭曲物裡傳來了雜亂的聲音,是聽不懂的話,于是兩人立刻狂奔至下一個。
又是聽不懂的語言。
下一個,沒有聲音,隻有低沉的顫抖。
還是沒有聲音!
腳步逐漸加快,他們路過的扭曲物越來越多,但即使快速的步伐,也聽不見耳邊應該呼嘯過的風。
“這個裡面有聲音,我聽不懂。”時咎急促說。
沉皚非常短快回答:“再去下一個。”
有的扭曲物裡有通俗意義上的聲音,有的卻隻有聲音,聽不出是用什麼器官在發聲;有的扭曲物,靠近會感覺到心髒的震顫,有的則會令人汗毛直立,似乎是某種超聲波或次聲波的頻率,有的甚至沒有聲音。
那些能聽得到,甚至聽得懂的,也充斥着各種形式的語言與用詞。
千萬扭曲物彙聚在這裡,像一個無邊牢籠,俯視宏大牢籠裡奔走的兩人,像在俯視着微塵,小得連沙子都算不上。
跑得累了,他們停下來,時咎擡頭望向四周,密密麻麻的扭曲物,甚至記不清他們是從哪個方向跑過來的。
更令人崩潰的是,好像跑過很多地方,但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那些無盡的扭曲,一點沒有減少。
沉皚也發現了這沒有盡頭的空間,轉頭低聲問他:“你在找地球,或者恩德諾?”
時咎愣了一下,點頭。
他隐隐有個想法,隻是目前不确定這個地方到底是幻境還是現實,如果是幻境,探索也是必要的,如果是現實……
想到剛剛他在下墜時看到從半空疾馳而過的黃粱一夢,時咎感覺心跳很快。
他從來沒有從那輛列車裡下來過,也從沒有思考過那輛列車代表什麼,對于他來說,那也隻是夢的彰顯。
接着他們放緩速度往下一個走去。
所有故事、小說、電影,或是人們的想象,都在宇宙中變成真正的現實,隻是創作它們的人不知道,它們最終被安放于何處,又有何結局。
如果世界上所有的故事都在這裡,那麼地球或者恩德諾也一定在這裡,說不定可以通過屬于它們的扭曲物離開。
問題在于,這數不清的扭曲物,哪一個是他們要找的。
像宇宙裡的恒星,他們則是漫步宇宙,無數的宇宙,無數的恒星。
一眼望去,數量多得令人絕望。
到底是幻境還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