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皚的意識墜入夢境。他好像在往下沉,永無止盡地往下沉。在這片沒有底的深海裡,黑暗如同漩渦一樣将他包裹着,他看到了自己過去的種種。
看到曾經他也是個幾歲的小孩子,還在幻想有朝一日也能成為像言威一樣有愛、有威嚴有能力的掌權者,真正的為文明帶來福祉,雖然總是被說沒有能力,上限不高,但他還是為此努力着;
看到小時候最喜歡的哥哥對他撒謊,騙他兩年,他痛苦地在黃土地上崩潰大哭、黯然失神,最後又破釜沉舟般重新站起來。
他像那個哥哥還在時一樣,常常一個人坐在公園裡看星空,聽風聲、聽蟲鳴鳥叫、聽樹葉沙沙,感受雨點打在身上,感受太陽與月亮,也感受萬物,在孤獨至極的時候,他的朋友隻有自然,日複一日的遠望裡,他聽到了宇宙的聲音,發現自己與世界有了鍊接;
從那時起,他發現自己有了能力,這件事他不想告訴任何人,好像這樣就可以守住公園深處的秘密;
他看到自己在快成年時偷聽到言威與單赫的對話,知道公民把選舉掌權者的權力交給了掌權者本人,随即而來的便單赫的金紙,堆成山的金紙,但太多的貨币對他們來說有什麼用?原來是錢權的交易。
看到言霏提及反起源進化,言威再次與單赫談論高層取消思維透明化的事;
他在那個時候突然明白了沉家兩百年前的選擇;
權力是深埋人心的惡果,哪怕隻是微小的權力,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用内心的信念真正做到為文明帶來福祉;
他看到自己決定放棄掌權者,看到與言威大吵一架,他說他離開沉家并不是為了這些;
也看到自己的逃離的那段時間無意撿起一個棄嬰,看小嬰兒可憐,生了悲憫之心,便帶走了;
看着自己思索很久不知道要給小嬰兒取什麼名字,恍然間想起快二十年前的那個少年,那個已經埋在記憶裡堆滿樹葉的公園。那個人從來沒有說過他的真名,隻說他叫小久。
沉皚便給這個嬰兒取名叫小久。
長長久久,總會遇見。
命運總有他最精妙的安排。
“轟——”
龐然大物墜入海底。
沉皚感覺到自己在一片溫和的漣漪裡随波逐流,身體的疼痛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環抱着他腰的手。
好像是時咎的氣息。
耳邊有風聲,熟悉的下墜,在一片圹埌裡徐徐前行。
時咎在帶着他瞬移,但明明他們在一起,時咎會瞬移去哪裡?
“沉皚?沉皚?”時咎的聲音在耳邊蕩開。
似乎是靈魂歸體,沉皚猛然睜眼,意識瞬時回到大腦,他翻身迅速坐起來,第一眼便是時咎擔憂的表情。
下墜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時咎扶住沉皚,讓他站起來,沉皚一動,立刻發現自己身上沒有傷口了,明明剛剛跟言威和季山月有了那麼激烈的大戰,現在卻一點痛楚都沒有。
他立刻去看時咎,發現對方也是毫發無傷。
“這是……”沉皚剛開口,時咎便一把抱住他。
溫熱的氣息吐在皮膚上,時咎松了口氣:“還好你沒事。”
沉皚頓了一下,立刻擡手安慰般輕撫他的背,柔和說:“别擔心。”
簡單的擁抱後兩人松開,時咎的表情終于嚴肅起來,他朝沉皚示意四周。
剛剛墜入這個地方他就已經在想了。
這是哪裡?
一個扭曲的空間,分不清他們在的地方是地面還是半空,找不到任何參照物。
之所以說它是扭曲空間,是因為周圍都浮滿了扭曲的微光,微光裡有什麼在跳動,好像小時候電視出錯、馬上就要雪花屏前的短路畫面。
有些像他們在幻境裡那個純黑意識空間裡,但這裡不一樣的是,這些跳動的畫面不是他們記憶裡的任何場景。
時咎回憶起剛剛,在言威的光劍刺下來的時候,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保護沉皚,沉皚沒有能力了,隻能靠他。
抱着這樣的心态,他用最後一絲力氣去抱住沉皚,想無論是□□還是控夢,護住他就好了。但想象中的劇痛沒有來臨,反而是熟悉的失重感。
他應該是帶着沉皚瞬移了,但不應該,他自我意識的瞬移隻能瞬移到沉皚身邊,就連唯一一次兩人瞬移也是因為沉皚的意識,但當下,沉皚還在昏迷裡。
穿越無盡的黑色隧道,下墜中,時咎看到了那輛黃粱一夢,隻一眼,半迷茫狀态下的時咎霎時醒來。
他真的看到那輛列車了,第三視角看到那輛飛馳而過的列車,列車裡幽黃的燈光,裡面并沒有人,圍繞着列車的是那些奇形怪狀的扭曲微光,正是充斥着這整個空間的扭曲。
好像時間在靜止,時咎一隻手環抱沉皚,另一隻手想伸出去捕捉那輛車,卻抓了個空。
直到這裡。
一到這裡,他便發現自己和沉皚身上的傷口沒有了,因為渾身毫無疼痛。
沉皚的表情很快冷靜,目光掃過周圍一切,最終與時咎視線交接。
時咎朝他嗤笑一聲:“自從遇到你,我這輩子的經曆可以說是相當精彩。”
不是在迷惑,就是在迷惑的路上,反正就是搞不清楚狀況。
沉皚見他表情戾氣,有點無奈,他牽住時咎的手擡起,在他的手背輕輕吻了一下,時咎立刻回過神,平靜下來。
他們好像瞬移掉入了什麼奇怪的地方。這裡沒有聲音,隻有扭曲的、雪花屏般的畫面萦繞四周,不僅是四周,還有高空與下方。
如同宏大的宇宙,盡管所有東西都像參照物,但它們毫無規律的放置,反而所有東西都失去參照物的價值。
時咎用目光詢問沉皚,後者則微微點頭。
這次是自發式的瞬移,或許不是在幻境裡,但反而更令人警惕,幻境尚有解,若連幻境都不是,他們要怎麼出去?
兩人并肩往前走着,每一步都踏在虛空裡,好像有一層無形的地闆,若是腳步用力,又可以深陷往下走,擡腿也可以往上,所以他們分不清此時是在往上還是往什麼方向移動,好像走的每一步都是任何方向。
遠處看不清的扭曲物,像極了宇宙深處漂泊的星系。
想到之前幻境裡的經曆,時咎拉着沉皚,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扭曲畫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