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亭塵垂下身來,複探出一手,虛虛同蘇伯瓊十指相扣。
帳内似春暖,蘇伯瓊的心卻冰至極緻。
“不……不可。”
蘇伯瓊回過神,抽出自己的手,喘着氣道。
顧亭塵露出一臉不解之色:“不可?你不是心心念念着,要救你師尊嗎?”
蘇伯瓊薄唇微顫,一時難語。
而後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死志既存,便就在此時了斷吧……
顧亭塵察覺到異樣,立即扣住蘇伯瓊雙頰,而後落下一道吻,阻了此人不要命的行徑。
這吻既深且長,狀似親昵,卻帶了痛和血。
詭君是真窩氣了,松唇之後一把扼住蘇伯瓊的咽喉——
這一扼将蘇伯瓊擲于被褥上,卻幾近将他渾身筋骨震斷,連底下的床闆都裂了。
“若是還想尋死,我便讓你産下此子之後,再懷上一次。”顧亭塵俯身,盯着蘇伯瓊的雙眼道,“來看看你究竟想折騰多少次。”
“你這皮囊若還是這般養護得宜,無論多少次本尊都可以奉陪。”他的指端摩挲起蘇伯瓊的下巴,眼神滑過雪白的脖頸,腦中已湧過數種還沒折騰過的法子,此時卻堪堪忍住。
“不停為本尊育子,自此再不能回蓬萊,如何?”
蘇伯瓊望着顧亭塵的眼睛,咽下了唇間腥氣,虛虛道:“你怎會……放我回蓬萊?”
顧亭塵說:“詭域之中,所有許諾都附言靈,你若不信,大可試試。”
最後他說:“不可自盡。”
“否則我說過的話,都會靈驗。”
——
顧亭塵戲弄完人,便拂袖而出,不過一個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大殿數裡之外。
等候多時的左右副使雙雙跪下,齊聲道:“禀閣主,蓬萊之人已受重傷打道回府,近日是不敢叨擾詭域了。”
“蓬萊人心渙散,也就這點兒本事。”
顧亭塵嗤笑了一聲,又道:“傳出去,蓬萊府首座之徒蘇伯瓊,同詭君有染,如今身懷詭君血肉,身屬詭域,同蓬萊府再無瓜葛。”
“閣主?”
左右副侍雙雙一歪頭,以為自己聽錯了顧亭塵之言。
“将這消息放出去,越遠越好,蓬萊府的人,一個都不要漏。”顧亭塵重複了一遍,“聽不明白?”
“屬下遵命!”
左右兩道身影倏忽不見,隻留下一黑一白兩片長羽。
——
蘇伯瓊被顧亭塵晾在了一處竹樓之中,一晾下,便是十天半把個月,難得落了個清靜,但這幾日腹中時常滾過陣痛。
他回想起數月種種,心中更是痛不欲生,數次想要自斷經脈,毀去腹中孽障,但還未出手,就被那言靈之力生生束縛住。
他人在這詭域中是不得不死,他是不得不生。
司藥的大巫每日準時送來湯藥,蘇伯瓊除卻吃藥便是長睡,睡夢中他仍是擺脫不了顧亭塵的身影,醒來後背濡汗潮潮,當真後怕。
變故便在此日,他腹中疼痛難耐,額間落下豆大的汗珠,理智都要一并崩塌。
他想叫來大巫,于是下了床榻,推門而出,卻是兩眼一黑,整個人直接栽上了竹樓邊的長階。
原是不染微塵的白衣邊擺逐漸浸透了赤血,蘇伯瓊隻聽着自己錯亂的心跳,恍惚間看到了大巫急匆匆拎着藥箱奔來的身影。
·
大巫見蘇伯瓊摔在竹樓階上,石階上都沁了半丈血,立刻吓得臉都白了,平日傳喚靈鷹用慣的口哨都吹走了調。
靈鷹傳信後不久,顧亭塵風塵仆仆而歸,看見床榻上面色蒼白的蘇伯瓊,側臉冷至極緻:“怎麼回事?”
大巫哆嗦着回答:“回回回閣主……您的血脈恐怕保不住了。”
顧亭塵皺着眉頭:“我問的是人。”
大巫腦子空白,半晌才反應過來:“回閣主,蘇公子他……他流産了,但是修為深厚,維系着命脈,無大礙,隻是需要好些日子調養。”
“隻是這孩子,您春秋盛年,隻要有心,必然能枝繁葉茂……”
大巫覺得顧亭塵心情不佳,于是開口安慰。
閣主那麼想保下孩子,此下恐怕有點兒傷心。
顧亭塵反道:“你哪隻眼睛覺得我春秋了?”
大巫身形一僵。
顧亭塵道:“本尊風華正茂,離春秋還差了一截。”
他坐在床側,一手搭上了蘇伯瓊的手腕,親自診起了脈,過了一會兒,眉頭才舒展開來。
“愣着做什麼,是不想待在詭域了?”
大巫連連應是,拔腿就跑,心想着——
看來閣主在意的根本不是那個還未定形的“孩子”,而是……那氣質卓絕的“叛徒”。
——
顧亭塵的聲音驚醒了原在昏睡的蘇伯瓊,他甫一睜眼,就看到了最厭棄的人,胃腹一陣翻江倒海,着實犯起了惡心。
“這麼些時日不見本尊,你就憔悴成了這副模樣。”顧亭塵似在惋惜,“可見你一日一刻都離不開本尊。”
蘇伯瓊微蹙長眉,并不想應他。
但是他靈脈正在緩慢修複當中……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片刻後他察覺到那孽障——
不見了!
心下不知該如何形容,又是欣喜,又是酸楚,再是……
他擡頭望着顧亭塵,見到這人緩緩勾起了唇角。
顧亭塵優哉遊哉地臨他身側,一掌扣上他後背,幾近控住他渾身靈脈,拎着他的命門:“如今本尊的骨血不見了……”
“看來時機還沒有到。”顧亭塵一面這麼說着,一面撫着蘇伯瓊的脊梁,“本尊說過準你回蓬萊府。”
“副使領路,你明日便可拿着惡煞符離了詭域。”
蘇伯瓊卻是冷笑:“你沒有這麼好心。”
顧亭塵倒是有了耐心,輕啄了下他的耳側:“本尊說過,便會做到,如今這血脈消失,你便也沒了這差事。”
“會借予你的東西自會給。”
“但你須得記得,十五日之期。”
湊于耳畔的氣息分明灼熱,蘇伯瓊卻再次覺得遍體生寒。
他後撤半分,顧亭塵便會将他拉近一寸,此時摟着他,緩緩道:“十五日後,連人帶符回來。”
“若你回不來……”蘇伯瓊下巴吃痛,是顧亭塵指端用力,令他擡眼對望,“本尊親自去接你。”
“蓬萊府上下之血,皆為你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