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句話下去跟舉槍介紹自己是新來的歹徒沒啥區别,直接把人家幹沉默了,于是也再沒人敢上前搭話、連探究的視線都規規矩矩各自收好,生怕被覺礙眼,然後下一秒不幸魂歸西天。
原本氣氛就很凝滞的囚室在此刻更多添了幾分尴尬。
洛亞芙尼本身對此并無太多的想法,但借着克斯科的感官,自外界不斷傳來的大量情緒卻是令人感覺渾身上下有螞蟻在爬。
還有點像一個按下就能獲得禮物的按鍵邀請你去看,且不停放射出淺金色的光線。
怪怪的。
對于自己常遇到的那些心理問題,她就是不處理放任自流,硬熬都能熬到它們消失。但對這種極其陌生、也無法搞明白形成機制的情緒,她便完全摸不着頭腦了。
也幸好這并非她自身的問題,隻是被對方波及到了而已。
等克斯科總算解決掉這項麻煩,她直白地多嘴詢問了一句,[既然你自己也不是很适應這種事情,為什麼還要去感受?]
換作其他人她絕不會把這話說出口,就算不理解那些細膩的情緒,她也能耳濡目染不同情境下什麼樣的話才是合時宜的。
不過對于仇人,就沒必要這樣細心吧。
克斯科冷笑了一聲,許久沒有回答。
[啊…你并不清楚嗎?]
洛亞芙尼不顧對方死活地迅速下了決斷,知曉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後,也就把這頁揭過去了——不然呢?如果克斯科這樣做有利可圖,那現在肯定就直接開始炫耀了。他沒有這樣做,隻能是因為這暴露了自身的無能。
而她對窺探别人的無能沒興趣。
她真讨厭誰直接打過去就好了嘛。
……
[你能活那麼久還蠻厲害的。]
發了一會呆,洛亞芙尼突然想起他說過自己活了有百年,忍不住再次感慨。從前是感慨時間,現在是感慨這也太能熬了。她是覺得自己生活無趣沒錯,但是如果像克斯科那樣天天接受那麼多那麼複雜的情緒倒灌,她早就受不了。
“哈,你難道要誇贊我嗎?”就像自我防禦機制被撬動,克斯科開始冷嘲熱諷。
[啊?]她眨了下眼,又将視線對向那遲遲未再打開的門,[不是啊,我隻是覺得你的人生應該挺豐富多彩的吧。]
[可惜這樣的生活方式不适合我。]
“你怎麼還點評起來了…神經。”
[你最後肯定會死在我手上的,我評價一下我弄死的那麼多人裡誰更有價值不是很正常嗎?]
她義正辭嚴。
也不等他再反駁,洛亞芙尼察覺到有人靠近的訊号,立馬對着打開的大門重新擺出攻擊的架勢,直接屏蔽了外界除敵人以外其他的信息——格外睜大了的淺綠色眸子映入燭台上的點點金紅,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也難掩上翹的弧度,手指在用力時會與手腕構成好看的弧度,似疾走又似奔跑的步子如林間蝶翼翩跹、水面蜻蜓點水。
門打開的一瞬,外界帶着濕冷的空氣撲起來,低頭能瞧見一雙靴子大搖大擺就要走進來。
被戳破幻想但仍存着看監管者笑話心思的囚徒自認為隐蔽地投去窺探的視線。
隻看黑發的女孩手臂移形換影一樣變了位置,拿捏住往前沖去的慣性正好停在一個離目标不遠不近的距離,手和刀都很穩,并不抖動。
細窄刀面橫抵在喉間的刹那人都還未反應過來,就見有鮮紅點綴在寒芒間、恍若紅梅綻放。
男人簡直像是喝昏頭了一樣搞不懂事情發展(他也确實沒少喝酒),被摁住命運的脖頸後才酒醒了幾分,此時看看刀子,又看看那精怪似的臉湊近了,在耳邊吐露好些陰恻恻的言論,迷迷糊糊間隻知道舉手告饒,壓根沒法升起半分反抗的心思。
管他呢,他想。
人家一上來就開大,自己能怎麼辦?想活命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況他隻是一個靠走關系才被安排到這崗位上混吃等死的家夥,那種喊着理想啊信仰啊就沖上去的行為還是離他太遙遠……
他這麼想着,腦中都已經開始思考要以何等姿勢拿出自己全身上下唯一有點用處的鑰匙雙手奉上了,但就當他要開口時,一種巨大的壓迫感突然降臨在這塊标明了低賤的小地方。
【嘎……呲…嘎吱……】
他無法說話了。
面皮死死黏連在血肉上,憑他的自我意識竟然無法撼動分毫。
刺骨的寒冬從後背穿到前胸,如長指甲緩緩刮過地面的咯吱聲攀爬至耳膜,心跳聲震耳欲聾。突兀在感知中放大的不全是那些異常的地方,更多的反倒是那些最平常的細節。
觸覺、聽覺、視覺。
他既迷茫又恐慌,這下再混賬酒都該全醒了。
像是拆去售出物品上完好的膜,又像尖刺從牛皮鼓裡刺穿鼓面一躍而出,很奇妙的,一種恍若頓悟的清醒感席卷全身,也很離譜的,明明什麼也沒有變化,但他就是感覺自己每個器官都像點亮新功能那樣,煥發什麼不存在的第二春了。
女孩遲疑地往後退了一步,用一種比之前更為警惕的目光看他。
他想這眼裡的情緒實在來得莫名其妙,畢竟自己都不是對方一合之敵,但身體卻因此而激動得不行,活火山爆發一樣擅自冒出類似好奇渴望厭惡排斥等等互相矛盾又互相補足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