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不想試試看寫信?”
有那麼一天,作為臨時監護人的雇主先生這樣問洛亞芙尼。
沙發邊站着的男人慢條斯理将粘着血的遺書撕得粉碎,扭頭看向女孩的目光卻溫柔極了,就連問話都家常得不能再家常,聽起來完全不存在什麼異樣,隻是一旦配上旁邊那血氣沖天的慘烈場景與其上無法忽略掉的人為刀痕,便實在無法叫人相信這點溫馨的真實性,甚至是要生出種常理被颠覆的恐怖感了。
聞言,湊到桌邊吃曲奇的洛亞芙尼疑惑地擡起眼,“你希望我給你寫信?為什麼?”
可能是嘴巴裡塞了太多東西的緣故,她說話時有點咬字不清,逗得男人哈哈笑起來。
在笑起來時他看着完全就是個普通的大叔,是很平易近人的模樣。片刻過後他變了站姿,俯身向女孩遞去一沓信紙,道:“并不是強制性的任務,它隻是個建議而已。你瞧,這裡有很多紙,而在我們離開後它們便不會再被生産出來了,所以僅剩的這點将會是最後的存貨。聽上去就很有紀念意義,不是嗎?”
“這樣啊。”
雖然等聽完也沒怎麼搞清楚狀況,但總歸之後還有的是時間去搞懂,她不再多思考,伸出手接下了。
紙的份量不輕,其中幾頁做了特别的壓花與紋理,整體是很漂亮的米白色。
洛亞芙尼對這些尤為風雅的傳統愛好不感興趣,也不了解。不過她總是對特殊的東西有些偏好。
為此她還特意找人定制過一個超大号保險箱,專門用來存放那些未來注定會越攢越多的寶貝收藏品。
信紙并非難以攜帶的物品,她在拿到後就常備了幾張放進背包,攜帶着它們在各個任務地點跑來跑去——并非真的用它們寫信,更多時候,她不過是拿來記些不認識的地點名和藥品名,亦或作塗鴉折紙這類休閑用。
除此之外,該說主人似物形嗎?她其實也時不時會升起試着動筆的心思。
後面她回想起來,便猜測如果沒有這句建議和這些紙,可能她永遠不會寫出那樣一封信。但既然手邊就有材料,寫信的念頭便永遠不會真正消下去了,而是經常會在空暇時冒出來混個眼熟。
她将其記起又遺忘,遺忘又記起。
一直等到再一年的春夏,她撕下前一天的日曆,看到下面熟悉的日期後恍惚間快要認不出這幾個字符所構築的曾經。
乘坐的快車呼嘯穿過湖泊與草地,太陽一眼沒看就重重墜落到地平線以下,死前往天幕飛濺出無數道璀璨的霞光。她冒風險獨自翻越山林與泥地,廢了好大勁終于重返故地。周圍的一切都像失去生機般靜得可怕,明亮的月光如水流淌在叢生的雛菊花瓣裡。她囫囵吞下提前準備的幹糧,嘴裡灌的水還未咽盡,一轉身,她看到了自己給自己立的碑。
無人打理加上處在這種荒蕪之地,長得頗有個性的石頭上早就有了不少的裂痕與苔藓。
她随時都可以回來,可隻有這一天她才記起來要看一眼。
不過等真看了也就那樣,并沒有什麼特别的。
離開時自己的所思所想已經全數忘光,唯有自己做了什麼還有對方約定了什麼記得還算清楚。她帶上手套拔掉碑前的雜草,清出一塊兩手掌寬的地皮,再把上層有些硬的浮土扒拉開,很明顯能看出下邊有個凹陷進去的坑。
坑裡放着一個木匣子。
那家夥約定好要在一年過後送出的禮物就裝在匣子裡。捧起這東西後洛亞芙尼用手上下颠了颠,隻覺得它好輕。
容器和地點是她選定的,但裡面裝有什麼她并不知情。
也因為不知情,所以她試想過很多可能。比如說對方或許是耍自己玩的,實則裡邊什麼也沒有,又比如說裡面描繪着什麼觸發型的攻擊法陣,一打開自己就會被炸死。
亦或是一本寫滿無用唠叨的書,即便是人走了,也要督促自己活下去。
她把盒子打開了。
裡面東西很少。一隻手镯,一面鏡子,一排裝着銀色液體的試管。
——啊?什麼東西?
旁邊有手寫的使用指南。隻是看完後她仍然摸不着頭腦,感覺很是莫名其妙。預言道具而已,上限極高下限也極低,要找的話能找到一大把,更别說她現任監護人就是個玩魔法玩得很溜的大法師。
而若被大法師也無法定位的人盯上了,那用這些道具提前知曉又有什麼用呢?
該死不還是得死。
洛亞芙尼站在原地陷入沉思,有些難以置信自己遠道而來竟然隻拿到了這些玩意,但托多年養成的強大心理素質的福,她很快又感覺無所謂了。
在地上再躺了會,她自己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下山和雇主先生彙合,去為了下一個任務做準備。
但也不是什麼都沒改變。
信紙從此刻開始在她眼中就不再是單純的漂亮紙張了,而是逐漸真正成為文字的載體。畢竟她發覺太多太多的東西隻能和自己聊,而且這些事也隻有寫到紙上才顯得認真些,不會像精神病的自說自話。
寄信人:洛亞芙尼,收信人:洛亞芙尼。
她的第一封信是寫給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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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過去的我。
十三歲的我,十四歲的我向你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