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十郎在放上那顆棋子後,就知道自己下錯了。
這裡不是應該進攻的地方。
應該要更謹慎些,更盤旋些,需要誘敵深入,而不是橫沖直撞。
但是他還是下錯了。
他喜歡思考,他一直無法停止思考,他在看到一樣東西的時候就會去想他的來曆,在看到一個人的時候就會去想他的秘密,在看到一件事情的時候就會想它所有被人忽視的細節。
但他現在看着棋局,腦袋裡卻仍在回想着那天晚上的噩夢。
細節被無限放大,從羽宮一虎的喃喃自語,到場地圭介的淚流滿面,兇手的臉一直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棋盤上的黑子和白子扭曲成了可怖的怪物,他們交織在一起,猙獰地沖着風十郎咆哮和哭泣。
真一郎。
它們泣着血喊着這個名字。
真一郎。
它們抱緊自己。
真一郎!
它們落下眼淚。
他坐在棋盤前,靈魂卻仍處于真一郎的店内,旁觀了整個過程。
直到面前的桑原本因坊放下了一顆棋子。
我在做什麼?
他愣愣的擡起頭,看着面前的老人仍皺眉低頭看着棋盤。擅長心理戰的桑原本因坊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棋盤上,甚至在棋局的開始前他都隻是低聲說了一句節哀。
他對與我的這盤棋抱有了滿分的敬意,并全力以赴地想要保住自己本因坊的頭銜。而我呢?
我在做什麼?
佐野風十郎如墜冰窖。他撫摸着懷中真一郎送他的那把常勝的折扇,覺得自己如鲠在喉。
我甚至下錯了棋。
現在的我不配這樣的對手。
真一郎。
怪物落着血淚在棋盤上呢喃消散。
他深深吸了口氣,在現任本因坊震驚的眼神中将兩顆棋子放在了棋盤的右下角。
這是他第一次認輸,第一次在還沒有塵埃落定之前便放棄了戰鬥。
懷中沒有溫度的折扇卻燙的吓人,讓他的心髒如灼燒般疼痛。
“現在是三勝三負,看來我們本因坊頭銜的去留終究要看一個月後的第七局棋!”
在另一邊解說的聲音中,本因坊戰的第六局棋草率的結束了。
幾天後便是真一郎的吊唁會。
風十郎左邊坐着Mikey,右邊坐着艾瑪,三個十幾歲少年坐在佐野爺爺身後,旁觀着每一個來客的吊唁。
“節哀。”
這句話在風十郎的耳邊響起了無數遍。
今牛若狹,明司武臣,荒師慶三,經常來真一郎摩托店的大人們,都是些熟悉的人臉。
他們穿着黑色西裝,在真一郎的照片前跪坐着,然後彎腰鞠躬。
以後應該都不會再見面了。
因為連接他們之間的橋梁——真一郎已經斷掉了。
這麼想着的風十郎被起身往他這邊走來的今牛若狹拍了拍腦袋。
“王座,我等着你成為本因坊,就今年。”
他看了我那盤爛到要死的棋局。
風十郎低下了頭,感覺到腦袋上的手又換了個人來拍。
是明司武臣。
撲面而來的煙味。
他也看了。
接着是荒師慶三,他挨個将三個小孩的腦袋都摸了摸,用的是三個人裡最輕柔的力道。
風十郎覺得自己像個鍛刀師手上的刀胚,每個人都用敲擊他腦袋的方式,來傳遞給他力量,想要将他塑造成一把鋒利的刀劍。
也許我并不是一個好鋼,而是一抔黃土。
因為在這拍打中他隻感受到了疼痛。
人們陸陸續續的來,又陸陸續續的走,靈堂裡變得空曠又寂寥。
風十郎翻看着來客名單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在最後的位置看到了黑川伊佐那顫抖的名字。
啊。
他什麼時候來的。
我沒看到他。
我把他忘了。
風十郎突然站起了身,他在Mikey驚詫的目光下向門外走去,被一把抓住了。
“你要幹什麼去?”Mikey皺着眉問道。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風十郎看着門口頭也不回的說。
“太晚了,明天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