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腳實在太酸了。
周瞳将包放在地上,坐在上面,看着天橋上的人來來往往,有老闆模樣的人,帶着氣派的手表,摟着紮辮子的年輕女子,腋下夾着個包,長得不好看,但是瞧着就有錢,周瞳豔羨不已。
周瞳此時還不知道,距離他變成這樣的人,從現在開始算,還用不上兩年。
倆茶葉蛋,周瞳吃得像是什麼寶貝,一點兒稀碎的蛋黃都舍不得漏,看了看身邊沒人,連手指上的他都吃掉了。
周瞳剛想吃第二個的時候,有人握住了他的腳踝。
周瞳低頭去看,是一個孩子,不,是半個孩子。
約摸有六七歲,髒兮兮的,舔着自己的嘴唇,臉像是被燒了,他半個身子鑲在一塊木闆上,靠手在這裡爬行,他脖子上挂着塊牌子,周瞳看不仔細,反正是要飯的。
周瞳哪有錢做好心人。
自己都活不下去。
周瞳想走,腳踝被他死死的拽着,他擡頭看着周瞳,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啥?”周瞳問。
邊上補鞋子的老太太說,“舌頭叫人割了,說不了話。”
“啥毛病,沒的治了嗎?”周瞳問。
“哼,”補鞋的老太太眼睛不太好,湊得離鞋子特别近,那粗粗的針都要紮進她的眼球,她說,“拐來的孩子,砍上一刀,縫起來,拿燒紅的鐵子往臉上一淋,舌頭割了,就出來要飯。”
“你不給錢,他要不到那些,回去要遭罪。”老太太說得雲淡風輕,周瞳的後背都僵住了。
要飯的半截孩子張着嘴,抓着周瞳的腳踝越抓越重,不像小孩兒的手,像魔鬼的爪牙。
小孩兒的嘴巴是空洞的,他沒有舌頭,黑乎乎的口腔看得周瞳感覺自己都要被卷進去了,被他的嘴巴吞進去,周瞳的手都顫抖起來,應家小子!
周瞳在這個時候才搞明白了,為啥那個老太太說他作孽,追在他身後念「南無阿彌陀佛」,為啥那個老闆娘他還沒進去就開始咒他他。
周瞳的臉跟耳朵都漲得通紅,天橋上面的路四通八達,周瞳感覺到處都是被割了舌頭的小孩兒,周瞳在這裡辨認不了方向了,不知道應家小子被他賣到哪裡了。
周瞳發瘋一樣跑在宜華的街上,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去認自己今天走來的路,胖胖的老闆娘,街邊有模特,裁縫店叫什麼名字,他閉着眼睛去想,卻感覺腦子一片混亂。
所幸,那家咒罵他的老闆娘還在街上罵人,周瞳過去抓住了她,指着那家婚姻介紹所,問,“這家,這家老闆到底,幹啥的!”周瞳喘不上氣,他說,“這家老闆,他講會給我孩子一口飯吃的!”周瞳都要哭了,“他講給飯吃!”
周瞳哆哆嗦嗦的把兜裡的錢都掏出來,“姐,你幫幫我,我看見天橋上的娃了!”
“我咋幫!”老闆娘這會兒看着周瞳也是顧不上置氣了,低聲喊,“他們全是人,我咋幫!”
周瞳真的無法接受自己将應家小子賣給了這樣的團夥,啪嗒一下就給跪下了,說,“姐,求你了,你幫幫我,我真的做錯事情了。”
老闆娘喊了一聲,他男人出來了,是她的丈夫,個子不高,很是敦實,老闆娘抖着嗓子還兇巴巴地教訓,“哭啥!你下午送的,估計他得明天的車接走,你晚上多找些人,去找回來就是!”
“我沒人,我才來,”周瞳的眼睛都爛得一直滴水,說,“我是外鄉的,我今天剛到這裡,姐!警察,我找警察能管嗎?”
老闆娘沒回答他。
周瞳看見了吃飯的幾個年輕人,正朝着他們看,他們早就聽見了,看他們身上的藏青色的衣服都是一樣的,像是一個廠子的,周瞳進去磕磕巴巴地掏出那包廉價的煙出來,“大哥,我,你們幫幫我成嗎?我給你們打欠條,以後,我掙錢了,我都還給你們。”十七歲的周瞳才出了自己封閉的小漁村,第一回遇上這樣的事,他腦子裡都是那個沒舌頭的半截小孩兒,抖着手,幾下都沒法點着打火機,周瞳見他們低着頭不說話,更着急了,說,“我去廠子裡幹活,我明天就去,我不要工資,都給你們,我肯定不跑,能行嗎?”
周瞳又要跪下了,還沒落地的時候一個彪壯的滿臉橫肉的漢子拉住了他的胳膊,說,“跪啥...走吧。”
周瞳這會兒瘦得不行,個子高也不頂啥用,廠子裡的大哥說要回去叫人,找保安隊,拿東西。
周瞳惶恐不安,怕人家報複這家店,從這兒出去了,隻蹲在路邊的牆角等。
等待的時間太漫長了。
飯店的老闆摘了圍裙,穿了件黑色的棉襖,跟在他們後面,老闆娘沒攔他。
幾根手電筒的光亮起來的時候,蹲在路邊擦眼淚的周瞳站起來,漢子真的帶了人來,周瞳心裡害怕,怕應家小子已經被人抓走了,現在一刀砍在他的腰上,就剩下半截了,漢子們換了衣服,帶着周瞳去砸門。
寂靜的夜,周瞳看着胡子拉碴的漢子,像是看見自己早已經死了的爹。
門沒人開,一夥人站在門口不知道怎麼弄。
飯店老闆忙說,“後頭通着弄堂!”
一夥兒人又繞着路走,在飯店老闆的帶領下,看見了一個棚子,棚子下面有人在燒火,周瞳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跑,有好幾個男人在小桌子上喝酒,牆上靠着鋤頭,長槍,應家小子的脖子上被栓了狗鍊子,正蹲在棚子邊上,狗鍊子很短,他蹲也不是,坐也不是。
對面的男人們圍了上來,漢子壯實,帶的人多,周瞳跑上去解狗鍊子,發現被上了鎖,掙着鎖就有人一鋼棍打下來了,打在周瞳的脖子上,又一下打在他背上,周瞳的鼻血流下來了,身後的人已經沖在了一起,大漢喊,“帶孩子走!”
周瞳蹲在哪兒,一棍子被打得跪在地上,地上放着許多捕獸夾,這一跪,感覺膝蓋骨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