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實在沒法子了,周瞳又遇上了那個來剪頭發的老太太。
周瞳心裡難受,給老太太洗頭發的時候不吱聲。
“有心事?”老太太問。
“嗯,”周瞳說,“店裡的半大小子,總是教壞孩子。”
“你不也是半大小子嗎?”老太太說。
周瞳不說話。
“夏天,太熱了,放在店裡小孩兒不好。”周瞳說,“奶,你暑假可是在家?我能白天給他帶你那去嗎?”
周瞳還是舔着臉問了。
“我,我,給點錢。”周瞳低着頭,覺得自己忒不要臉。
奶奶卻笑了,說,“我沒來的時候就想好了吧?”
周瞳的心思被戳穿了,點點頭。
“帶過來,”老太太說,“你晚上來接,在我那兒吃飯。”
周瞳給老太太按摩着頭皮,說,“奶,我覺得我不要臉。”
“得活下去,再找臉皮,”老太太睜開眼睛,看着鏡子裡的周瞳說,“幹啥事都去試試,不成沒事,萬一成了呢,膽大皮厚,可記住了?”
周瞳記住了。
做什麼事情,都得去試試,萬一能成呢?
“那會兒,你盯着我的包瞧,這前面是鏡子,我能看見。”老太太說,“你想讓孩子上學,臉皮薄,不敢問,我瞧着你喘了好幾回。”
周瞳撇了撇嘴,心裡有點堵。
“奶,我啥也沒有。”周瞳說,“碰上您這樣的好心的,我不知道咋報答。”
“啥也沒有的時候,就是啥都有的時候。”老太太說,“别哭,好好的。”
老太太是整個宜華最好的人。
應不塵叫他汪奶奶,汪奶奶的家在城郊,是他們自己蓋的房子,有一個院子,汪奶奶的丈夫對奶奶是極好的,不管她帶多少孩子回來吃飯,總是笑盈盈的。
汪奶奶什麼都教,語文,數學,思想品德,奶奶的普通話不标準,口音有點兒書面,帶着應不塵也有點這樣。
汪奶奶家有個院子,應不塵就被安排在這裡玩。
早上周瞳就給他送過來。
應不塵從汪奶奶的自行車上下來,汪爺爺說,“藏了寶貝!快去拿!”
夏天的時候有甜瓜,有李子,應不塵自己吃了一個,齁甜,就藏起來,帶回去給周瞳吃。
晚上的時候周瞳會騎着一輛二八大杠來接他,是汪爺爺騎剩下的,手上拿着個手電筒,應不塵坐在上面總是屁股痛,沒坐兩下就要整個屁股都屯下去,周瞳就頂着他的腦袋,說,“坐好。”
有時候下雨了,周瞳來的晚,他還是搬着小闆凳坐在門口等。
應不塵跟着周瞳吃飯,晚上總是冷飯,小孩子都不長個兒了,哪有這幹部家吃的好?
周瞳披着雨衣來接他,應不塵鑽進雨衣裡,閉着眼睛都知道現在周瞳騎到哪裡了。
汪爺爺會寫毛筆字,汪奶奶給他磨墨,他倆從來也不吵架。
汪爺爺除了會畫奶奶的畫像,還會砍柴,燒炭。
汪爺爺有個房間,專門拿來寫毛筆字的,說這麼多學生裡面,就讓應不塵進去了。
“今天汪爺爺教我寫毛筆字了。”應不塵跟周瞳講,“今天練習的一。”
“你可好好學了?”周瞳下巴頂着他的發頂問。
“學了,汪爺爺說我能學這個,以後寫毛筆字!别的小朋友都不能進的!”應不塵有點小得意。
“行,那你好好學,拿東西的時候要有規矩,輕拿輕放,不小心弄壞的東西不要藏,不要躲,跟哥說。”周瞳跟他講。“不要撒謊。”
“我知道。”應不塵坐在二八大杠上,涼風習習。
八月的夏天的晚上很熱,還有蚊子,應不塵有時候叫盯醒了,看見周瞳也被蚊子鬧得煩,就自己喂蚊子。
涼席每個晚上都要焦很多次的冷水,但是一會兒又熱得人惱火。
這些就都算了。
這車棚邊上總是有人撒尿,尤其是喝多了酒的,也不管裡面有沒有人。
所以這地界總是彌漫着一股子尿騷味,周瞳說了他們好幾次,但是酒蒙子總是性格格外暴躁。
周瞳剛從店子裡打掃完為啥回來,又有人來家門口尿尿,應不塵張着小手,“不可以在這尿尿!”
酒蒙子可不管這小孩兒,看着也不是好人家的,就把尿故意甩來甩去,尿在應不塵的身上。
周瞳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氣得不行,上去就要跟人打架。
“你瞎眼了啊,小孩兒你都欺負!”周瞳喊着,搖着人家的肩膀,就要跟他打架,“作踐小孩你算什麼本事!”
酒蒙子看着這個花毛的癞子,抖抖尿,“我去你媽的,自己這個孩子養這地兒,你還沒作踐他?我孩子起碼不住這種地方。”
周瞳的手都軟了。
應不塵被淋了尿,站在周瞳的身後,不知道作踐是什麼意思。
周瞳轉過頭來,擦着應不塵衣服上的尿,一擦,他眼淚就掉下來了。
“哥,你為啥要哭?”應不塵歪着腦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