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幾天,這天,周瞳回來得特别晚。
他搓着手,有點冷,就伸到應不塵的屁股裡,端着小孩兒說,“我看他跟運輸隊的馬隊長不太對付,有一回那威哥的那闆子歪了,連人帶貨全摔下來了,那會兒我跟運輸隊馬隊長一塊兒上廁所呢,在那的人都慌了,運輸隊馬隊長抖都沒抖一下,我覺得不對勁,他倆看起來還挺好的,每次都敬着對方煙。”
“我覺得不對勁呢,就留意着威哥,上次裝卸工打牌,少個人,我故意說叫馬隊長,就看着他坐辦公室裡呢,他們沒一個人吱聲。”
“但是他們表面上看起來還蠻好,”周瞳歪着腦袋看應不塵,“你說為啥?”
“為啥?”應不塵問,應不塵根本聽不懂,隻會反問。
“人要是不得意對方還得裝,”周瞳翹起腳來,說,“就是裡頭摻着看不上。但是為啥呢?”
應不塵最喜歡這裡的就是他常常都能看見周瞳。
威哥不太喜歡他,應不塵能感覺出來。
那一車的谷子,大家都不樂意裝卸,這玩意兒披不住皮坎肩,熱得不行,而且那谷子容易鑽出來,黏在人身上就刺撓。但是威哥就叫了周瞳去背。
晚上回來的時候,周瞳還是照例吃面疙瘩。
“昨兒晚上我騎着自行車去追運輸隊了,”周瞳說,“開着公家車,他們幹的不是公家活兒。”
周瞳捧着個碗,說,“這兩隊人都在外頭幹私活。運輸隊這個應該是廠子裡面知道一點,沒太多辦法管,現在會開大車的人少,而且那馬隊長跟下面的人綁在一塊兒,一走就得好幾個人,他們有技術,牛得不得了。”
周瞳用筷子戳着碗裡的面疙瘩,戳得稀巴爛。
“運輸隊的煙都好,藏在破盒子裡,”周瞳頓了一頓,放下碗,“我也要學開大車。”
“哥學大車!”應不塵舉起手來。
他們邊上就是車棚子。
周瞳看着那些車,說,“鑰匙倒是在上邊,我得咋學呢?我也不會啊。”
從那天之後,周瞳晚上就很晚才回來。
“哥,你去幹啥啊?”應不塵問。
“給人白幹活兒,”周瞳說,“給人搬磚頭去了。”
“我給哥按一按。”應不塵說着,就有模有樣地給他錘手,周瞳的手在沙龍的時候就泡着那些洗發水,給手都泡爛了,粗糙的都不像一個十八歲的少年。
“你咋樣啊?”周瞳閉着眼睛問,然後手打成一個方向盤的模樣,然後兩隻腳不知道在踩啥。
“我就上學呗。”應不塵蹲在邊上洗碗,說,“我們學校二年級可以去春遊了。”
“啥時候去啊?”周瞳問,“沒聽你說呢。”
“明天,清明節,要去掃墓,然後春遊。”應不塵說。
“明天的事兒你今天說?”周瞳說,“春遊不是都得帶點吃的嗎?”
“我自己弄了。”應不塵指着桌子上,一個蘿蔔。
“你咋不說呢,”周瞳盤起腿來,說,“現在都幾點了。”
周瞳連着開始穿衣服褲子,拽着孩子就出門去小賣部,小賣部早就關門了。
“哥,春遊好玩嗎?”應不塵問,“我頭一次去春遊。”
“好不好玩的,那人家都帶吃的,你沒有,好玩也弄得不好玩了呀。”周瞳拽着孩子挨家挨戶的敲小賣部的門,沒人開。
“哥,太晚啦!”應不塵說,“我們回去吧。”
實在沒法子了,周瞳牽着應不塵回去了。
***
應不塵今天第一次出來春遊,就背着一個蘿蔔,但是昨天哥帶他去買了,就是沒買上,所以應不塵的心裡也美得很。
但是這種美沒持續一會兒,就不美了。
他們從學校出發,一大溜的人就排隊出去,去公墓掃墓,掃完之後就在公墓後頭的草坪,就可以坐下來春遊了。
草坪,秋千,還有風筝,就可以自由活動了。
但是自由活動完,就完蛋了。
因為老師叫大家分享自己的零食給身邊的同學。
老師說的話,就是聖旨。
所以這軟性的分享,就變成了硬性的執行。
應不塵就一個蘿蔔,邊上的小孩兒都有話梅,焦糖,花生,還有無花果幹。
左邊的女孩兒把自己的黑米酥分出去的時候,得到了一個蘿蔔。
小女孩兒哇地一聲就哭了。
應不塵撓撓頭,不知道怎麼好。
那會兒的條件各不相同,老師也沒法子,隻得自己給了小姑娘零食,再給應不塵的時候,應不塵搖搖頭,他要吃蘿蔔,這個蘿蔔是汪爺爺種的。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人開了一輛大車,按了兩下喇叭,引得小孩兒都去看。
車上跳下來個人,甩了一包吃的給應不塵,裡頭都是孩子樂意吃的東西,什麼綠糕,方糖,無花果幹,這吃的提在周瞳身上的時候倒是不顯大,扔在應不塵的身上就大了。
周瞳輕聲對應不塵說,“我緊趕慢趕給你趕上了,頭一回出來春遊,大大方方的,咱不跌份啊。”
周瞳蹲在老師的旁邊,拿了個方糕的盒子送給老師,老師不要。
周瞳說,“我家小塵回來總是誇您對他好,這是糖,吃個糖能成吧?這糖可甜,跟您一樣。”
帶着出來春遊的老師年輕,收了糖,臉都紅了。
周瞳對孩子們說,“哎呀你們咋都這麼好呢,難怪我家小塵天天跟我說你們好,自己挑挑,都挑喜歡的。”
剛剛抱着自己的零食避着應不塵的又都好了,歡騰地去分享零食。
周瞳今天沒有滿是面粉,他穿了條牛仔褲,棕色的皮夾克,裡面穿着個白色的背心,他當裝卸工有三個月了,身材倒是壯碩了不少。
他的頭發長長了一點兒,今天來看他,倒是連摩絲都打上了。
其實周瞳平常那樣兒應不塵覺得更習慣一點兒,比如他幹完裝卸回家偶爾做飯的時候。
但是現在應不塵心裡又美了。
周瞳都走了,應不塵還在原地呢,小朋友叫他一起放風筝,剛剛沒坐到的秋千也坐上了。
老師打開糖盒子一看,是一塊兒絲巾,看着貴重。
周瞳還是忙,春遊之後,應不塵每天都睡迷糊了他才回來,一回來就老扭着胳膊。
“哥,你會開車啦?”應不塵問,“我上回春遊看見你開車來的,大家都再看。”
“不然你以為我搬磚頭給人白幹是為了啥。”周瞳白了他一眼,“上回我惦記着你要春遊,特意繞過來的。”
“哥,你那麼忙,不用總看着我。”應不塵一臉的心口不一,他明明開學的。
“老師對你咋樣?”周瞳查看他的作業。
“老師讓我當委員,我現在收作業。”應不塵說。
“行。”周瞳一笑,說,“咱也是幹部了,好好幹。”
“哥,你從前春遊過嗎?”應不塵纏着他的胳膊,仰着小腦袋,“可好玩啦。”
“我春遊那會兒...我想不起來了。”周瞳閉着眼睛就要睡覺了。
周瞳那年去春遊,學校要交錢,交錢的同學可以去坐船,不交的同學站在上面看。
周瞳又不是沒坐過船,他家裡也沒錢給他。
反正那次春遊,交了錢的同學坐船劃到了對面,然後就集合回家了。
全班就周瞳沒交錢,身邊的小孩兒有錢,周瞳問他借錢,想坐過去對面,他說,“你就帶啦一個地瓜你就來春遊,哈哈哈哈哈。”
他走回家的時候,天都黑了,爸媽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