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苦,貧瘠,不堪重負。
應不塵不知道怎麼說,一萬元在97年實在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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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債這種事情,就是最開始的時候最兇猛,要是挺住了,也能熬過來,起碼在97年秋收的時候,已經少了不少,今年汪奶奶家沒稻子了,租出去了,周瞳也用不上去割稻子。
奶奶中秋也是在醫院過得,她上醫院都得應不塵陪着。
“你哥最近咋樣?”汪奶奶問。
“跟幾個狐朋狗友倒騰那個DVD,”應不塵給她削蘋果,“他叫他們生意夥伴。”
“老劉那個事,跟你哥沒關系,”汪奶奶說,“這債在你哥頭上,你哥還能在宜華還,要是擱一般人早跑了。”
“換個地方重新開始,不比現在容易多了?”汪奶奶說,“要負責任,但是别攬責任,别啥事兒都加自己頭上。”
“您跟他說,”應不塵低頭看書,“我放的火,我還去勸,我...”
“我剛剛說啥來着?”汪奶奶說,“你做錯事,你哥給你擎着天,大不了你好好讀書,以後厲害了,你金銀财寶你就堆山碼海地堆他面前,是不是,你這個事情你别當壓力,你當動力。”
“你哥多苦,你以後對他多好,不就成了嗎?”汪奶奶說,“簡單事情,不要複雜化。”
“複雜事情,你也要簡單化。”汪奶奶對應不塵說。
也不管應不塵今年也才上初中。
因為想着要省錢,又遷戶口了,直接跳了一級。
應不塵在學校也不好,隻是一直沒跟周瞳說。
面粉廠的孩子都是跟應不塵半大不大一起玩過的,跑也跑不掉,現在家裡天天就是愁着錢,應不塵是為了省錢跳級上來的,反正周瞳也不咋管他,能跳級說明咱厲害呗,所以他就正好撞在初中裡。
小孩子十四五歲,正是要逞英雄的年紀。
現在應不塵上學都不敢帶錢,帶了錢就要被搜走,幾個孩子給他按在地上,學校也知道,也沒啥辦法,屢禁不止。
應不塵留的是買菜錢,他也不帶錢來學校了,把錢藏在家裡,要買菜的時候回家拿錢再買了回來,稍微折返一下。
這就意味着,中午這頓,應不塵是要餓肚子的。
他每天都按部就班的讀書,做飯,等周瞳回來,bb機要是亮了,有人呼他,就是周瞳不回來吃飯了。
二人住在不到二十平方的地下室裡,周瞳還是給他收拾出來了一張桌子。
周瞳可能是讓汪奶奶說了,這兩天看着神色好了不少。
應不塵的猛然跳級,成績跟不上,老撓頭。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拿成績說話。
周瞳現在在應不塵身邊了,自然他讀不好書那點兒勁兒他都知道。
叫關燈睡覺了他還偷偷看。
周瞳包裡也有幾張鈔票了,他一有鈔票,就開始亂造。
“托人給你弄了個那個洋文補習班,”周瞳在外面估計凍得夠嗆,一回來就脫了鞋子鑽進被子裡了,“回頭你就去學去。”
“我不去,”應不塵坐在書桌面前,英文都是那些有錢人弄的東西,這得給周瞳增加多少負擔?“我讀書不行,早點打工才好。”
“閉上你那個放屁的眼,”周瞳搓着手,哆哆嗦嗦地給自己倒茶,“我讓你去就去,有他媽你操心的分,顯得你了。”
“我不去。”應不塵倔着,覺得就是因為小學成績好,周瞳就覺得他以後讀書有出路了?别人可說了,上了高中更花錢,大學就更别說了,而且這裡都沒大學,大學得去省城裡。
“你給我把褲子脫了,趴那!”周瞳喊道,“老臉都賣完了你他媽跟我說你不念啊?”
應不塵誇擦一下就把褲子脫了,往床邊一跪,像一頭犟驢。
“我給你慣的是吧?”周瞳說,“我瞅你上了你這個初中你就不對勁,你上課啥都會,做作業啥都會,你考試不會是吧?你老師都找我說了這事兒了,我還沒找你茬呢,你給我兩比誰主意正是不?”
周瞳一腦瓜子的火氣,說,“你今兒你就告訴我,你能不能念!”
“我不念!我念完初中我就去打工!”應不塵跪着,喊的氣勢卻大。
“我真給你臉了。”周瞳從被窩裡彈起來,“我今天能不能給你打服,打不服我跟你姓!”
最終周瞳也沒下去手,應不塵直勾勾光着腿跪在地上,癟着嘴,說,“我不想你再為我辛苦了。”
“不想我辛苦,”周瞳喪了力氣,說,“把你廢了,咱兩一起打工,賣力氣去,就不辛苦了呗,你這個腦子,别心思别的了,行嗎?哥已經,很累了。”
周瞳那夜又沒睡着。
應不塵當然也沒睡着。
為那件事付出的代價,已經延續了兩年了,什麼時候,才是頭呢?
應不塵看見那個窗戶下的周瞳在深夜裡擦了一把自己的臉,倔強的,委屈的。
1997年,周瞳還沒到二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