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可以洗碗了。
應不塵蹲在地上洗碗,洗鍋,洗桌子,周瞳的鑰匙還在這裡,上面墜了個應不塵沒見過的小吉他。
應不塵沒有見過小吉他的主人。
能讓哥戴在鑰匙上的,他應該會知道的。
從前女孩兒給周瞳送領帶,送打火機,給應不塵送筆記本,送書包,他都能分清楚主人,但是唯有這上面的小吉他,應不塵不知道。
應不塵有點慌,哥原來還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一到這兒,應不塵的手就垂了下來,沒力氣了。
1999年的夏天,在那個半地下室裡,應不塵坐在窗口周瞳常常坐的地方,掏出周瞳還沒點的煙,抽了一口,有點嗆人,周瞳說好煙都是拿來送的,爛煙才是拿來抽的。
他看着窗戶外面,隻看見了兩個垃圾桶。
一個紅的,一個藍的。
應不塵抽完了一根煙,也不明白這兩個垃圾桶究竟有什麼值得看。
電風扇呼啦啦的轉,應不塵轉過頭去,看見了櫃子上周瞳的保溫杯,是當年他的運輸公司成立的時候分給那會兒的大車司機的。
字都已經要褪了,圓弧的白色字體寫着:【同塵運輸公司1995成立紀念。】
下面的橫的一行小字,都要看不清了,寫着,【和光同塵,風雨同程】
别人的好像都是山水同程。
是「瞳」與「塵」。
應不塵抱着保溫杯,裡面經年的茶漬已經泡黃了杯子。
半年前的茶,周瞳還沒有喝完。
***
秋天一到,應不塵就要回去開學了。
他需要上初三了。
李泥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财神爺眷顧,錢包也是日漸鼓了起來,反正對應不塵讀書這個事情基本有求必應,就好好供着呗,高人果真是高人。
他哥被判了五年,那這五年這小子就得在自己邊上,他就一個腦子,年紀太小什麼事兒都辦不了,還得指望着李泥鳅。
人家都說,李泥鳅撿來的兒子都這麼疼,發财都是應該的。
應不塵一直都在兩地跑,每一個周末,他都坐上大巴車,景色大同小異,每個月都要看八遍。
監獄裡等着見人的人很多,不止應不塵一個。
一個月可以見一次,而周瞳真的再也沒見過他。
應不塵還是來等,不見面就寫信。
他的信總是被原封不動的退回來。
周瞳肯定是怕自己五年之後出來,眼睛也壞了,還坐過牢,還沒有錢,他嫌棄他自己了。
應不塵這樣想,鼻子就開始酸了。
周瞳到底要怎麼樣才會要他呢?
其實如果按月算日子,真的很快,應不塵來往返了17次,就到了寒假了。
每周都成了既定的旅程,有想去的地方,就稱不上是流浪了。
寒假的日子比暑假其實好過一個點兒,暑假太熱了,坐在哪兒聽知了叫就容易中暑,寒假就不會。
應不塵又住在半地下室,這回徹底隻有一股白毛的味道,這裡太久沒人住了。
應不塵會在來這兒的時候收拾點兒要帶回去的東西,就像身邊帶着周瞳一樣。
1999年要來了。
今年的應不塵沒地方過年,他巴不得李泥鳅離他越遠越好。
汪爺爺奶奶的墓碑應不塵又來掃了,掃完就去監獄。
應不塵靠在汪奶奶的墳上,這裡長了都是草了,還有荊棘條子,沒人管,瘋了一樣長,可是一拽就扯得手上都是血。
墳在山上,離着原來的房子不遠。
“奶,我哥不要我。”應不塵紅着鼻子去抓藤條。又重複了一次,“奶,你說他。”
汪奶奶早就成了小小的一缽黃土,沒有理會這孩子。
“爺,你說他不?”應不塵蹲在墳前面,當時刻墳闆時的時候,人家的賢兒孝婿都要在上面刻名字,但是汪爺沒有,周瞳那會兒搞了個賊貴的墳闆石,刻字的時候隻留了汪奶奶的名字,白房先生還問了多次,就這麼刻嗎?
周瞳嗯了一聲,說,“倒是想寫,感覺自己個兒有點配不上,等以後吧,等以後,過幾年再起新墳闆的時候,給這兒都好好修修,給這路修完,再看看刻新闆吧。”
汪奶奶去瞧了一次。
就找人把汪爺爺的墳闆石拆了重新刻字。
這是大不敬的,又沒起更貴更好的墳闆。
改了字了,周瞳,應不塵泣立。
他們的名字紅色的,連在一起。
應不塵想起了那會兒他的名字就是奶奶起的。
應不塵摸着墳闆上的字,扯了扯嘴角,就要哭了。
哪有天上月,哪有不染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