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年的時候,應不塵在街上晃蕩,他不知道幹啥去。
監獄那頭現在有巡邏的,自己已經被勸了好幾回了,他們都盯着應不塵,怕他又凍死在過年夜。
走着走着,就到了旺旺飯店。
老闆娘跟老闆多了個孩子,還在搖籃裡面,小車車上。
看見應不塵站在門口,老闆娘喊了一聲,皺着鼻子,說,“你這孩子,咋跟沒了似的,你哥不來,你也不來?”
老闆說,“快點兒,進來吃飯。外頭冷。”
應不塵說,“我就看看。我哥說了,上門沒空手的道理,我還沒買東西,不能來。”
“瞎說啥呢。”老闆娘将應不塵一下子拽過來,捂在自己的圍裙上頭,“别跟你哥學壞。”
老闆加了兩個菜,應不塵被按下吃飯。
“讀書現在在新春啦?”老闆問。
“嗯。”應不塵說,“初中快上完了。”
“等你讀完高中,你哥就回來了,可快了。”老闆說,“你哥剛來的時候到現在,這都第八年了是不是?”
“嗯。”應不塵戳着碗裡的飯,說,“很快的。”
“你風子叔的娃,都兩歲多了,”老闆說,“都是小眼鏡他們來過,我聽說的。”
“嗯。”應不塵抽着鼻子,不敢接話了。
“你風子叔那會兒來我店裡吃飯,”老闆接着說起了從前,“我還以為他四十來歲了呢,哪有人這顯老,他來那會兒我都叫他大哥,後來才知道你風子叔比我還小五歲呢,跟你哥差不多大。”
“風子那長得确實有點兒顯老,”老闆娘說,“跟你哥站一起,跟差輩似的。你哥那會兒給他們那些跑大車的發飯票,就到我們店裡吃飯,叫我拿飯票兌錢,那會兒,他爹,他爹腦子裡面長個瘤子,沒錢呐,你哥忙前忙後,還送省城去,就他們幾個照顧,跑了一夜的車,還要管人,他老爹叫他們照顧了一段,回來跟我說,他疼問他們咋辦,他們叫他抽煙,還要他打牌,叫他動動腦子,吃飯就早吃豬腦晚吃豬腰,實在跟他們整不動,非要回來。”
老闆笑起來,說,“那風子,我爹說要拉尿,但是醫生不叫他走路要多休息,風子給他抱起來把尿,你哥出的主意。”
老闆娘說,“前一段不知道咋的他爹知道你哥敗了進去了,風子死了,一下子沒撐住,癱了,真要把尿了。”
“就是風子勁兒大,能把,我個頭太矮,擡不起來我爹,”老闆笑着說。
老闆說完,非說要再加兩菜。
炒着炒着,他就蹲在那兒捂着臉,菜都糊了。
娃娃哭了,要吃奶。
應不塵從飯店裡出來,身上的錢折成了兩疊,兩個娃娃,兩個紅包,塞搖籃車裡了。哥說了,過年的小孩兒都得壓歲。
可是誰給哥壓歲呢?
再往前走,就是當年哥打工過被砸了的沙龍店了,這會兒都開了不少店子,洗頭發現在已經是很流行的事情了。
應不塵看見了黑牙,黑牙還是原來那個死德行。
應不塵上去就揍黑牙,揍得他懵着隻管跑。
跑你嗎個逼。
應不塵抄起一個凳子就往黑牙的腰上砸,黑牙終于看見了一個大年夜巡邏的警察,大喊,“我又不認識他,他上來就打我!”
警察在年夜很不想找事,說,“叫你家裡人給你領回去,看着就沒成年。”
警車邊上紅的藍的燈光,黑牙偷偷湊過來看,看見應不塵簽下自己的名字,他也想不起來。
應不塵說,“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你跟我去看守所啊?”警察說,“你又沒把人砸咋滴,你家裡人叫來,賠點錢,趕緊。”
應不塵忽然拿着筆就要往死裡紮黑牙,黑牙一骨碌就爬到警車上,大喊,“警察叔叔救人呐!他要殺人!”
警察把應不塵按住了,領回去了,放所裡。
大年夜在警察局過的,這裡有股子特别的味道,像監獄一樣。
外面的人來來往往,有點兒年氣,一個小孩兒,沒人管他,把他扔在屋裡,屋裡有鐵栅欄,有穿着警察衣服的人。
應不塵窩在角落,逐漸有别的人進來了,偷東西的,□□的,亂七八糟的人就往裡面進。
他們身上的味道各不相同,警察正在斥責他們。
鐵窗外,綻開了千禧年的煙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盛大。
他看着鐵窗,心裡想,哥,我們又在一起過年了。
應不塵沒人來領,關了六七天,他說喜歡這裡,整得警察局的人覺得他腦子有毛病,他在這裡吃的好,睡得香,每次都在大聲朗讀制度條子,還帶别的人一起朗讀。
看着好像腦子也沒病。
他吃飯也很積極,叫他們要排好隊,大家都有。
這小子腦子還是有病。
晚上睡覺的時候别人這麼大孩子進來都要哭鼻子,說以後再也不敢了。
應不塵睡得特别好,比在外面的時候好多了。
就這麼整了七天,警察受不了了,他說他想幹活,一直按鈴,說要幹活,這裡哪有活讓他幹,未成年。他又問警察,能不能給他把手铐帶上,他是要跑的,他跑了,誰都抓不住。
警察把他趕走了。
黑牙還等着他家裡賠一筆錢呢,願望落空了,氣得半死,隻得看着人把他放了。
放出來的時候,應不塵笑嘻嘻地跟黑牙抛媚眼,說,“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你有病啊,草你嗎的,”黑牙說,“你有本就在這裡給我弄死。”
“你的命有我的值錢嗎?”應不塵問,“我就樂意打你。”
“你打你媽。”黑牙對着警察說,“你看他,警察叔叔!”
應不塵又要扭打上去,低聲說,“我可巴不得再進去呢。”
警察扯着應不塵,讓黑牙趕緊走,“惹誰别惹精神病!”
千禧年來了。應不塵15歲了,距離周瞳進去已經兩年了。
應不塵在半地下室寫寒假作業。
外面撒着薄薄的雪,他穿周瞳的軍大衣也不會拖地了。
哥老惦記着自己個子矮,看,這不是開始長了?
應不塵心裡高興,他有新的去處了,打算閑着的時候就去找黑牙,打他一頓就可以看見跟周瞳一樣的風景了,鐵窗,制服,口号,他念念不忘。
應不塵支着頭轉着筆,病态地想要跟周瞳靠近一點兒,再靠近一點兒。
他的筆沒墨水了,從前的那個被燒了的車棚裡面有很多筆,彩色筆,蠟筆,還有鉛筆,都是周瞳在供銷社給他買的,别人的彩色筆就幾支,他就有一整盒。
那會兒還有新華書店,有一本厚厚的新華字典。
周瞳會給他包書皮,有時候是挂曆,有時候是報紙,到周瞳有錢了,都是像樣的書皮,在新華書店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