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周瞳都忍不住要呲牙,“你趕緊先起來。”
“我要跪完。”
周瞳猛地給他了他一腳,“我使喚不動你是吧?”
“我要跪完。”死犟驢又上勁兒了。
周瞳的眼皮都跳動了一下,一巴掌甩過去,“我是不是欠你的?我他媽是不是欠你的?”
應不塵不說話,被打了之後的臉火辣辣的。
舒服。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外面偶有車過,轉彎的地方會打喇叭,有點吵。
從小到大,第一回打他是他下河遊泳,第二回打他是他不要讀書,那兩回都沒使上什麼勁兒,這次真是被氣瘋了,跪在地上的應不塵眼睛都種了一大圈,流着鼻血,被打了之後他淬了一口血。
安靜的,沉默的,滴答滴答的小房間裡,應不塵趴在周瞳的腿上,輕聲說,“你真的回來了嗎,像做夢。”
應不塵最後還是被拉起來了,他的膝蓋裡紮進了七八個圖釘,周瞳的心再也硬不了了,臉也繃不住了,他摘一枚就往上敷毛巾,呲牙咧嘴的,說,“我不管你出什麼幺蛾子,你說的事兒,不行。别的我都依你,這事兒闆上釘釘的不行。”
“闆上的釘子,你不是已經在拔了嗎?”應不塵抱着膝蓋問。
二人挨得極近,周瞳不解地問,“我一個老東西,你圖啥呢?”
“圖你。”應不塵眼睛亮晶晶的,說,“圖你對我好。”
“知道我對你好,”周瞳都拔了一枚,都歪了,釘子在裡面,隻能用指甲夾出來,這裡也沒什麼工具。“還要這麼恩将仇報?”
“我沒。”應不塵低着頭,半晌,說,“我是不是真的有病?”
應不塵擡起頭來,紅着眼睛問周瞳,“我就是想你。”
“你就是對現實啊,這個受不得打擊,也怪我,那時候你那麼小,”周瞳要拔那枚沒蓋的釘子,說,“忍一忍啊,怕疼就咬着我。”
還沒拔呢,應不塵就咬上了周瞳的肩膀,兔子一樣的眼神看着周瞳。
“沒拔呢!”周瞳說。
應不塵呲着牙說,“我疼。”
像第一次待在一起的時候,在被子裡,他怯怯地躲進周瞳的懷裡,也是這樣的眼睛,他說,“我冷。”
周瞳很快就回了神,說,“疼還要這樣?”
“我怕你不知道。”應不塵說。
“不知道啥呀,”周瞳接着剛剛的道理說,“讓你小小年紀的,就家遇巨變,你就是誤會了,你就是覺得不能離開哥,你等時間長一點就好了,你就不能跟個驢一樣了。”周瞳小心翼翼的把釘子拔出來,往遠了扔,說,“明天去打破傷風,别折騰了,我都要累死了。”
黑暗中,倆人躺在一張床上。
應不塵睡得闆闆正正,說,“我去等你了,好幾回。”
周瞳嗯了一聲,說,“我在裡面學知識呢,沒空見你,裡面都是人才。”
應不塵說,“在裡面交朋友了嗎?”
周瞳嫌棄地說,“跟你似的呢,也交不明白朋友。”
應不塵說,“我也想跟你交朋友。”
周瞳轉過來,吓唬他,“當我朋友都得進監獄,你進啊?裡面都是十惡不赦的人,吃小孩也有,殺親爹也有。”
“我想過的,進去。”應不塵閉着眼睛,很平穩地說,“他們不讓。”
“嗯,”周瞳自讨沒趣,說,“沒殺兩個人啊?”
“殺不了,他力氣太大了。”應不塵笑着說,“但是我想我肯定能找到你的,我要好好讀書,給你好未來。”
“吹牛倒是像我了。”周瞳淡淡地說,“咱兩,别弄在一起了,你過你的,我過我的,咱兩一周一個月啥的,見一次就成。”
“我知道你早就知道了,你都是裝的。”應不塵說,“你不看信,我就寫在封面上了,不信你看不見。”
周瞳呼吸停了一秒,他确實見過,應不塵的字迹他是最清楚的,上面的寄件人從最開始是弟,兩年後變成了友。
周瞳被應不塵拽着去了新春,倆城市隔着171公裡。
買票的時候,售票員說,“呀,今天怎麼有朋友?這麼多年第一回呀。”
應不塵看了看周瞳,低着頭拿鈔票笑,說,“他跟我一起走了,以後不來了。”
售票員有點怪罪地對着周瞳說,“你咋忙這樣,這孩子不大點就每個禮拜坐車這麼老遠來,終于見着你了。”
周瞳的心梗得有點兒不舒服,不想跟售票員說話,反過來問應不塵,“你這不是有錢嗎?”
應不塵說,“沖馬桶了,沒沖下去,撿起來了。”
周瞳切了一聲,跟他坐上了大巴車。
應不塵笑盈盈的,說,“回去要寫很多作業。”
周瞳說,“你看我幹什麼,我會寫作業啊?”
應不塵說,“你在邊上,我安心。”
周瞳閉上眼睛佯裝睡覺,“我看你沒安好心。”
應不塵在說話,周瞳就抱着一個包睡覺了。
應不塵也忘了,那天他在車上看了周瞳多少次,就怕少看一眼,他就沒了。
等他在睡醒的時候,就到了新春。
周瞳對這裡很陌生,應不塵拎着周瞳的包,從車站走了一小段路,就來到了一個小區,現在都叫小區了,裡面的房子有七八棟。
在三單元,爬樓梯上去,三樓。
應不塵掏出鑰匙打開了門,就拿了三根香,對着老師奶奶的黑白照片拜了拜,插上了,又點了三根香,遞給周瞳。
應不塵給周瞳倒了一杯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說,“奶奶去世之後,給我留了點錢,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加上你的,買的這裡,你的名字。”
“咱兩跟吃絕戶似的,”應不塵自嘲地接着說,“我猜你也會提前出來,去年過年就把租戶騰走了,但是比我預計的還是快了兩個月。我高興。”
是一間朝陽的小公寓,窗明幾淨,有衛生間,有廚房,約摸五十來個平方,一室一廳,毛巾蓋着沙發,電視,應不塵打開了窗戶,說,“你家。”
周瞳從前的衣服,鞋子,墨鏡,早就過時了,但是還是被細心的打理好。
“這裡開始拆遷的時候,我感覺房子就要漲價了,這麼多年,你也沒個家,”應不塵說,“五萬塊錢。”
“還有一些給的房租,我都給你存起來了。”應不塵從抽屜裡掏出一個存折,說,“沒多少錢,拿着。”
“你二十不到的逼崽子,你咋還知道要買房子?”周瞳顯然是沒想到。
“我甯可我被關進去,不然出來你肯定就發達了。”應不塵笑着說,“不過我也攢了一點零花錢。”
“鬼話。”周瞳說着話,參觀着房子,從前在半地下室的時候種的蔥,洗臉的盆,破舊的桌子似乎是被修好了,連冰箱都還是原來那個,一打開就會吱呀響,周瞳不知道應不塵是怎麼把這些東西背回來的。從前面粉廠的車棚燒了的時候,什麼都沒留下。
那個半地下室就成了周瞳在裡面唯一的牽挂。
半地下室不通風,抽了煙半天散不掉。
“去洗澡,”應不塵說,“衣服都不要了,我給你買了新的,你穿的這個太冷了。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出來,亂七八糟的,都買了一些。”
應不塵整理着衣服,說,“我估計你的喜好一時半會兒的也不會改,上了年紀應該還是臭美,這個,有亮片兒,時髦的都穿這個,”應不塵繼續介紹,“這個領帶,現在都有很多花色了,給你選的黃的,我們學校開家長會的時候,我見人帶過,你帶了肯定比他好看。他帶,像個狗繩似的。”
“還有這個,現在都不是摩絲了,發膠,時興的,”應不塵說,“這兒樓下就有一個弄頭發的,很多人去洗頭發,吹發型。”
“還有這個,”應不塵說,“這些内褲都是棉的,現在都不打香皂了,叫沐浴露,這裡的超市不好買,我去省城數學賽的時候給你帶的。”
“最後,”應不塵拉開了一個抽屜,說,“這些手表,當年,你給我看牙,把手表看沒了,我每年都給你攢一塊,你看,款式都是時興的,特别貴的我也買不起,我幫同學做作業,在學校裡賣東西,錢攢得慢。”
應不塵還是穿着那件當年周瞳訛來的運動服,本就是人家壓得賣不掉的貨,這麼多年,都洗白,洗皺了。
“那你自己怎麼總不穿厚衣服?”周瞳皺起眉毛,說,“還穿這種東西?”
話一說出口,周瞳的鼻子就酸了。
那年,他跟獄友打架,進了醫務室,醫務室的阿姨盯着他的名字看,對他說,“找你的那個小孩過年夜差點在外面凍死了,這麼冷還穿個運動服,撈回來的時候都要沒氣了,你還不好好改造,孩子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