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在号子裡的時候,每天按部就班,吃飯,唱歌,看書,放風,開着燈睡覺。
周瞳的眼睛不好,有時候感覺痛,有時候又幹,眨巴眼就疼,但是他還是臭美,按着自己的眼珠子不能亂轉,連睡覺的時候都按着。
亂轉的話,可太醜了。
天一熱,就要流汗,從前在号子裡勞動的時候,汗流進眼睛裡就像要把眼珠子漚爛了似的。
沒人教,周瞳就磕磕巴巴的學,有時候細碎的零件怎麼也安不上,看不清,周瞳就焦躁。他覺得他成了個廢物。
這些事兒讓他一個勁兒的抽煙,似乎多抽幾根煙就能想通了什麼事情一樣。
現在幹啥都得證明文件,勞改犯想要重新融入社會實在太難了。
小店是開起來了。
但是來的顧客看他的眼睛不好,總是不願意讓他修,這種事兒都樂意找老師傅。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月,周瞳實在沒轍了。
誰能架不住能便宜呗。
周瞳又給貼了一張廣告,洗衣機,電冰箱,電視機,修家電修壞了倒貼,修好了對折。
陸陸續續也有幾個生意了,修的都是些手機排線啥的,蠻好。
結果第三天早上,這周圍一夥兒的修家電的師傅就往周瞳店裡潑油漆。
周瞳不想跟他們吵,吵急了還要報警,報警了又沒個好。
自己隻能又把條子撕下來了。
事兒鬧得挺大,好多人看。
周瞳說,“沒事兒,沒事兒,剛來貴寶地,前輩們來指教指教,切磋切磋,要是修的不好師傅們這裡過不了關,老師傅不讓我給鄉裡鄉親修家電!”
周瞳好聲好氣,被指着鼻子罵,“你這個勞改犯,誰是你前輩!”
“哎!”周瞳拎着熱水瓶出來,要給他們倒茶,茶還沒倒上,油漆就又甩過來了,周瞳往那一站,像個血人。
人家覺得有點下不來了,一窩蜂的散了。
周瞳回家的時候還有油漆味兒。
應不塵問他咋了,他說他幫隔壁刷标語去了。
應不塵坐在店子門口看書,一個生意都沒有,周瞳總是不好意思,要趕他回家。
“也看不清,你蹲這裡幹啥,回去看呗。”周瞳扇着扇子,習慣性地驅趕着應不塵身邊的蚊子,拍了好幾個,“跟你說話呢,聽見沒。”
應不塵站起來,離他走了兩步,又蹲邊上了。
“死犟狗。”周瞳不管他,他也不搗亂,就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門口看書而已。
他最近在研究電子秤,這個東西古怪就多了。
但是他不敢讓應不塵知道,同行都在這麼幹,稍微弄一下就可以掙五塊錢。
應不塵扣扣搜搜的,小心翼翼地,自己一點兒錢都不敢多花,全給他守着了,他心裡難受,還沒到二十歲的小夥子,人家二十歲的哪裡有這樣的?
上次周瞳去學校可是看見了,人家的小夥子可是清花水露的。
應不塵這逼想啥呢?
周瞳搗鼓着稱,調着數字,現在市面上的老式稱磅已經開始沒人用了,消費者看見是這種稱心裡就打鼓。
周瞳私下賣鬼稱,人家買來稱,就找周瞳來調,調一次,五塊錢。
周瞳特别怕應不塵知道,要是擱以前,他還會跟應不塵炫耀這個掙錢的買賣。他自己想了,他大了,不能帶他走歪路,他得堂堂正正的。
這會兒有個人在晚上将要關門的時候進來,看起來狗狗搜搜的。
“幹啥。”周瞳問,對面的人不懷好意。
“這玩意兒你收不?”對面的男人問。
周瞳拉開燈看了一眼,說,“這不就是個電容器嗎?又不值錢,我要它幹啥?”
男人有點失望,看見周瞳一個人,說,“我知道,你是個勞改犯,在宜華的時候你燒了半個面粉廠,後來又倒騰音圈去了,最後給人撞死了,名氣還挺大。”
周瞳有點不悅,“我勞改犯咋了,我睡你媽啦?”
男人也不生氣,伸出手說,“蔽姓李,老兄,我是你的财神。”
周瞳見此人耳長臉方大鼻子,手又嫩,不是個老實本分的主,他笑着谄媚,說,“我這就缺你這大工程師!”
周瞳有點警覺,拉下卷簾門,說,“違法亂紀的事情我不幹的。”
“說那話,什麼違法亂紀,咱都是進過宮的,誰樂意再進去一回了?”這位李财神說,“老兄,幹維修你手上沒活計,沒來路,你下個月喝湯了得。”
李财神擡頭看了看周瞳的門臉,說,“跟我一起幹呗。”
“幹啥?”周瞳收着鑰匙,拎着菜就要回去了。
“這樣,咱先去看看,不樂意你就不幹呗,”李财神說,“是不是,我還能牛不喝水硬按頭啊,就是修些東西,亂七八糟的,我也不會啊。”
無病假修,小病大修,以次充好是家電行業的老毛病了,算不得什麼見不得人的,不這樣誰幹這個?
“你拿過來再說吧。”周瞳說。
周瞳店裡的一些檢測設備的機器就算是二手收來,也是花了不少錢的。他兜裡沒多少錢,而且按照周瞳算的錢,這些刨開,應不塵應該也沒啥錢了,基本都交給他了,那應不塵明年就要上大學,掙錢是要緊事。
“現在去呗。”李财神在一輛小車上,沖着愣神的周瞳吹口哨,“走啊。”
周瞳又把卷簾門拉上了,坐上了李财神的車。
還沒開出去一會兒,李财神就說,“到了。”
一條路上,隻有一輛車,上面掉落了許多樹葉,看着好長時間也沒開了。
“我之前大哥的車,進去了。”李财神說。
“溜門撬鎖啊?”周瞳問。
“我要這車幹毛線,”李财神神神秘秘的問,“你曉得三元催化在哪吧?”
三元催化裡面含有稀有金屬,沒良心的修車店時常偷這玩意兒。
除了排氣聲大點兒了,冒點黑煙,不懂的車的看不出來什麼異樣,小型号的能賣個三五百,大的就不好說了,三四千也是有的。
這是暴利。
周瞳擰着眉頭說,“我特麼不跟你偷這玩意兒呢,好好做個人吧。”
李财神也不惱,在後面說,“天真呢。”
調一個秤最多5元,好多人嫌貴。
有些人調又要叫周瞳調,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還能瞧不起周瞳呢。
周瞳犯嘀咕,三元催化這個東西,在行業裡面,就是誰手快算誰的,就算報警了,也說不清楚到底啥時候沒了的,更别說在大路上面了。
周瞳躺在沙發上閉着眼睛。
他看見應不塵,瘦胳膊瘦腿的,見周瞳看他,又高興了,把書藏在後面,說,“我最近沒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