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瞳恨恨地往前走了兩步,又說,“你坐前面!”
“好啊。”應不塵上了車,拍拍後座。
摩的師傅問了地址,晚上過了十點他們加錢。
摩的後面有個箱子,方便捆行李拉東西,所以坐人的地方很窄。
應不塵坐在中間,摩的起速了之後,“抱着我,不然摔下去了。”應不塵說。
“我摔不下去。”周瞳闆着個死人臉說。
應不塵就往周瞳身上靠,靠在他身上,仰着頭看他。
“坐好。”周瞳斜着看了他一眼,就看風景。
應不塵還是那麼仰着臉看周瞳,眼睛像小狗。
突然一個急轉彎,周瞳握住手把的手趕緊抱住了應不塵。
再想松開的時候,應不塵卻把他的手抓住了。
隐秘的,還有第三者的,周圍都是行人的,仲夏深夜,應不塵被自己的心上人擁在懷裡,哪怕他不是情願的。
屋漏偏逢連夜雨,那個轉彎之後,這摩的就開始咔咔的排不出氣,師傅說,“你們就給一點,再找個車子吧,我這個車子壞了。”
周瞳下車了,下車的時候人都松了一口氣,今天松氣松的也委實有點多了。
立馬有師傅熱情地又來拉人。
周瞳闆着臉說,“你滾後面坐去。”
“好啊。”應不塵說。
結果一上車,周瞳的汗毛都立起來了,因為應不塵從背後一把子抱住了周瞳,還把腦袋也貼在了他的脖子上!
摩的還在往前開。
有風,呼呼的。
應不塵抱住了周瞳,摩的師傅開的比剛剛還快,周瞳僵住着脖子不能動,連轉也不敢轉過去,狠狠的掐了一把應不塵的大腿,惡狠狠的說,“你再動一下試試?”
“你要是再敢亂動,”周瞳吸了一口冷風,說,“今天晚上要是還留在新春,我跟你姓。”
應不塵果真不動了,抓着鐵杆子,故意跟周瞳隔開了一點點距離。
但是...一下,兩下,三下。
他的嘴就親在周瞳的後脖頸上,在每一次刹車的時候,哪怕隻是微微的減速,應不塵都會過度地擁有慣性。
“這是刹車的事。”應不塵崩得像個棒槌,說,“我知道的,我最聽你的話。”
***
周瞳晚上睡不着。
比起自己生意沒起色,應不塵更讓他頭疼。
但是在應不塵讓他頭痛的事情裡也隻能排第二,更讓他無敵頭痛的是——
周瞳看見了他的車票,在一個被燒爛了的小汽車存錢罐子裡,當年周瞳在外面跑車在省城買的,買的那會兒挑貨車還是汽車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他本來想選個紅色的貨車的,又想起來自己跟他是在客運車上挨在一起的,最後選了個客車。
那個存錢罐燒得沒樣了,之前應不塵特别寶貝。
裡面都是車票。
從新春到宜華,從宜華到新春。
他出獄的時候,管他的牢頭跟他說,“對你弟弟好點吧,别再進來了。你曉不曉得你弟弟每個禮拜都來,就這麼過了四年,我上次講起來,所裡的同志跟我說,你弟弟過年不是打架進派出所就是在監獄門口等,都成了這裡的過年節目了。”
其實在那消失的兩個月裡,周瞳來了新春,想看看應不塵的那個養爹到底啥樣,能不能靠譜。
打聽了一圈李泥鳅就來了這青少年活動中心。
周瞳戴着個鴨舌帽在這裡上網。
他已經來了好幾天了,就開着電腦看電視。
李泥鳅找了人在裡屋喝酒,周瞳就背對着坐在他們後面。
兩人先是扯了一些閑的東西,再接着就聊起來應不塵。
那人說,“你兒子戶口遷走了?”
李泥鳅說,“狗屁倒竈的,一到十八給我一腳踹了。”
那人說,“他哥出來了是不?”
“可不呢,屁颠屁颠找那個勞改犯去了,他就擱那個汽車站等呢,等死去吧他。”李泥鳅說,“那勞改犯跑了,不要他了。”
“你這個兒子這不就白養了?”那人說,“成績那麼好,将來有啥事兒也能沾點兒啊,而且你不是說,你兒子靈光得發邪嗎?”那人道。
李泥鳅三兩酒下去,說,“我那會兒剛接他那會兒,他就沒到十三四,他擱那個車上,就點我了,我那會兒心裡就想着了,我說這玩意當我兒子可真行啊,你曉得四年多,老子給他花錢,他連一個好臉都沒給老子,我最開始沒想過好好養麼?我都見不着他,他媽的喪良心的白眼狼,一年去了多少回宜華?除了上學就啥都不幹。”
那人說,“那你家裡頭沒吃沒喝的,你不着家,他心在外頭呢麼。”
李泥鳅說,“有一回,我跟你說真給我吓尿了,那次學校就放假半天,他去不成,我心思買點菜回去呢,他擱家裡撒面粉,大半夜你開門進去大熱天他穿這個軍大衣撒面粉,我他媽吓得趕緊跑了。”
那人道,“靈光的就這樣,都有點毛病。”
“那他媽也不能毛病成這樣啊。”李泥鳅說,“訛他嗎的老子這麼多錢,估計獻寶一樣獻給那個勞改犯去了,那勞改犯放個屁都香,我一提那勞改犯,就說要給我殺了,我真的草死他血媽。”
“那你那個兒子這些年也沒少給你掙,他指啥啥掙錢,你看看你這個場面,現在新春幾個比得上你?”李泥鳅的老友說,“指點幾個讓我發财的,他樂意罵我就罵我,還能真殺了?”老友往嘴裡塞花生米。
“你可沒見過那小子,我草死他我真是,”李泥鳅說,“陰嗖嗖的,上回我說我要搞那個勞改犯,你曉得他幹啥啊?他後半夜夜蹲我床頭,笑嘻嘻地跟我說他也要當勞改犯去,問我能不能捅我兩刀,我他媽的,我吓得雞兒都夾住了!”
“我跟他說,他哥在宜華,他得去宜華殺才能進去當宜華的勞改犯,他還好像真的好好想了一下,又問我,他走了我會不會搞他哥,要不捅兩個,我他媽哪有那閑工夫!真的,聰明的都是純精神病,”李泥鳅說。
“吓唬人呢吧?”那人道,“怕你欺負人家呗。”
“他不吓唬人,”李泥鳅說,“我養過,我真心裡清楚,那會兒我心思在外頭想想轍,讓那勞改犯多呆兩年,他也小,隻能指着我是吧,我一問,你猜怎麼着?”
“那年過完年還是清明來着,我宜華的兄弟看見他了,說他晚上睡墳上,給我吓得,我還以為那個勞改犯死了呢,他回來真給我來一下子,不過那勞改犯死了,他也得死去,這梗逼,現在也好,到了十八,不跟我要錢了,戶口也撤走了,格老子的,太吓人了。”
周瞳默默地聽着。
再後來,他就回了宜華,就在應不塵的身邊了。
但是無法控制的事情發生了,應不塵要跟他處對象。
小子又瘦又高,都到周瞳的胸口了,估計來年還蹿個個子,應當不會太矮。
小子的臉也是長開了,休說女大十八變,男大也一樣。
周瞳再囫囵看他的時候就覺得他長得跟印象裡不太一樣了。
陌生的,熟悉的,感覺太奇怪了,就好像他的小的時候是上輩子。
他問自己他能不能做個男人,詢問自己能不能愛他,他的眼神變了,從前像小狗,現在像小狼。
周瞳覺得自己昏了頭了,最無法控制的是:
在電影院應不塵抓着自己的手的時候,十指緊扣的時候,他輕輕撓着自己手心的時候,他在摩的上仰着頭看自己的時候,他的眼睛在黑暗裡總有星星點點的東西,他倔強的,狡猾的,哭泣的樣子,周瞳感覺有什麼東西在燒自己的心,燒得他的耳朵都熱了,巴不得割掉自己的耳朵。
周瞳給了自己一巴掌,“你也是個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