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吃飯的時候,應不塵盯着周瞳的眼睛看。
周瞳自從眼睛壞了之後,不太喜歡這樣的打量,稍微遮着頭發,現在的年輕人都留這樣的頭型。
“你看啥。”周瞳悶頭喝豆漿。
“看你的眼睛。”應不塵說,“你的眼睛,裡面像種了一顆星星。”
周瞳總是不喜歡照鏡子的時候看自己的眼睛的。
右眼,眼白的地方有一點兒黑色的,有點散,稀碎的。
眼珠子的地方有一點兒白,像瞳孔散了。
“嗯,星星,你種的。”周瞳說。
應不塵低着頭繼續喝粥,口氣卻變了,說,“我欠你一隻眼睛,要是能換,我馬上挖出來給你。”
“一大清早的,又發什麼神經,”周瞳說,“喝農藥了啊?”
“我昨晚上做夢了。”應不塵說。
“做夢,就挖眼睛了啊,”周瞳感覺出來今天應不塵起來濃濃的起床氣,說,“你做夢咋不做點好的。”
“啥夢好啊?”應不塵問。
“春夢呗。”周瞳說。
“也做。”應不塵呷着粥,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十七八歲,頭一回,跟你。”
“咳咳咳,”周瞳的豆漿都從鼻子裡出來了,“咳咳咳...”
“激惱啥。”應不塵懶洋洋地說,“我昨天就說了,不會跟你說謊了。”
“...”周瞳說,“有時候你也不用這麼實誠。”
“那會兒還見不着你,”應不塵翹着二郎腿,攪和着眼前的粥,說,“一做那夢,我就明白我自己了。”
“你明白...”周瞳剛要張嘴。
“你媽,我知道了。”應不塵斜靠在椅子上,他穿着個白色的背心大褲衩,搓着手指說,“我媽要是在,肯定跟我說,兒子,有出息。”順便掰了個大拇哥給自己。
“你出息...”周瞳又要張嘴。
“你媽,我知道,”應不塵側過來一點頭,這小子這會兒的個頭都到周瞳的肩膀了,“天天就會你媽,能換一句嗎?”
“換啥?”周瞳說,“我能對你這個狗崽子說啥?”
“那就不說,”應不塵說,“你老躲着我睡覺,睡覺還鎖門,我今天約了人,把床賣了。”
“啥?”周瞳還沒反應過來,就有工人上門了,三下五除二,就把床給拆了。
***
周瞳蹲在店裡,今天不想回家,就打算在店裡對付一宿。
應不塵來了幾趟,就站在門口不說話,跟個傻子似的。
周瞳今天有點中暑,這房子太悶了,悶得人犯惡心。
今天一天都沒生意,好不容易來了個大媽,人家還跟她說周瞳是殺人犯。
勞改就勞改,跟殺人犯有什麼關系。
但是細想了一下,好像也有關系。
吓得大媽直接把電飯煲又給端回去了,似乎是怕周瞳這個殺人犯記恨自己,還給了五塊錢,扔在地上的。
周瞳呆愣着看着錢好久,有風來了,要把錢吹跑,周瞳彎下腰,把鈔票撿起來,擦擦,裝進口袋裡了。
應不塵就站在對面。
隻是周瞳眼睛不好,也可能是他根本沒注意。
夜半,周瞳正在睡覺,夏天實在太悶了,這鋪子裡隻有一個小吊扇。
小吊扇呼啦啦的吹,蚊子還多。
卷簾門沒拉死,拉死了更悶熱。
周瞳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涼絲絲的。好睡。
周瞳就再也沒有被蚊子咬了。
夜深了,有動靜,一睜眼,周瞳就看見應不塵這個怨種蹲在邊上給他打扇子,周瞳不敢睜眼,隻感覺應不塵用涼涼的毛巾擦着鋼絲床上的席子,然後輕輕的驅趕蚊子。
周瞳又在黑暗裡問,“你又在搞什麼。”
“喂蚊子。”應不塵說,“不然你要被咬死了。”
“我回去了也沒地方睡。”周瞳伸了個懶腰,說,“我就住這兒了。”
今天周瞳打定了主意,真的不能再跟他糾纏了。
應不塵說,“行。”
然後過去拉緊了卷簾門,什麼東西都不墊着,直挺挺的就躺下了。
嘿,還不忘記給周瞳打扇子。
周瞳一坐起來,鋼絲床吱呀吱呀的響。
“你他媽又要幹啥!”周瞳說。
“做春夢了,醒了,來看看你。”應不塵眯着一隻眼睛,說,“怎麼了?”
“你不覺得你有點過分了嗎?”周瞳說,“我不樂意,我不樂意去你的春夢裡,我是狗還是什麼牲口啊,我得讓你這麼埋汰?你不是跟我說了你不犯病了嗎?”
“你讨厭我?”應不塵問。
“看不出來?”周瞳說。
“看不出來。”應不塵說,“你把我當牲口就行,當狗,當貓,随便你當什麼,牲口不知道人看不上他們,給口吃的,就把命給了,又不管人家讨不讨厭它。”
“我小時候的準則就是,活你自己的,管人家幹啥。”應不塵說。
“那你管管我死活行不?”周瞳說,“我幾條命夠你作啊?”
應不塵轉過頭來,說,“我命給你。”
“我要你的命幹什麼啊?”周瞳問。
“我不知道,”應不塵眨着眼睛,看着天花闆上的吊扇,說,“打狗的時候,狗不走,我也不走。你半死不活養家的時候,我燒了面粉廠的時候,你去坐牢的時候,天都塌了的時候。”
應不塵喘了一口氣,順了一下,說,“你還想着我,我在這世界上沒别人了,我就是為你活着的。”
“不然我這爛命,沒勁兒。”應不塵輕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