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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周瞳從旅行社裡出來,人家跟他說,這事兒要去問專門管這個的培訓機構。
周瞳又去了培訓機構。
一大堆表格放在周瞳的面前,反正簡而言之,高考之後出國念大學是家長能夠提供給學生最好最牛的出路了,僅次于回家繼承皇位。
周瞳看着一頁紙的0都蒙圈了。
去美國的話,按照人民币計算,學雜費之外,光生活費就得一年好幾萬,美金。
周瞳撓撓頭,半懂不懂地聽着介紹,對面的女生說話夾雜了很多周瞳聽不懂的詞彙跟英文。
對于要送應不塵出國這件事,周瞳還是挺堅定的,就是掙錢嘛。
而他自己,周瞳自己摸不準。
哪怕應不塵真的跟他在家卿卿我我摟摟抱抱,周瞳都覺得,他該先去看一看的,去看看别人,去看看别的地方,以後的事,以後有機會再說。
就像應不塵說的那樣,過很多年,再見面了,從前的那些事兒也淡了不少了,周瞳也混的有個人樣了,再說吧。
想到這裡周瞳笑了一下,又想,孩子,玩心大,壓力重,興許過個幾年,都不想看見周瞳了,談了朋友想起有個勞改的家裡人,都不好意思跟他介紹自己了。
以後的事兒,誰說得準。周瞳踩滅了一根香煙,抽了半截。
周瞳給自己鑲了層假皮,這是真的。
理智與現實讓他不得不這樣想,不得不去考慮應不塵跟自己的關系,跟自己的年紀,跟自己的身份。
但是他不想承認,他喜歡被他擁抱,被他珍視,被他尊重,他想要收藏他獲至寶的欣喜的眼睛。
回家的路上,周瞳買了些菜,經過蛋糕房的時候,又想着這麼多年都沒給應不塵買過這玩意兒。
周瞳随便指了個圖案,就坐在窗口等。
應不塵會從這條路回家。
不到四點二十,應不塵就急匆匆的過來了,有時候周瞳出去晃,去家電城看,就會經過應不塵學校,在學校門口看那些小孩兒,周瞳看見應不塵站在學校門口登記遲到的同學,或者是校正什麼校容校貌,他就那麼闆着個臉,看着冷冰冰的。
這能裝。周瞳想。
學校外頭有網吧了,叫李泥鳅帶起來的。
周瞳去上網的時候,也有他們學校的孩子出來玩電腦遊戲,男的女的都有,周瞳摘了耳機聽過,男生說,應不塵一副天天了不起的樣子給誰看,不就是成績好點兒長得好點兒嗎?女生說,應不塵收到的情書都能塞一個抽屜了,他爸那麼有錢,他成績又好,很多女生喜歡他,但是他特别成熟,但是脾氣不好,說有暗戀的人一直在等。
周瞳手撐着臉,有點想笑。
就這個特别成熟太搞笑了,應不塵那小樣兒,一整就嗷嗷哭,噼裡啪啦的掉眼淚,雖然說現在看起來好像好了點兒,但是感覺也好不到哪裡去,黏糊人的勁兒一點兒也沒變,可能是年紀有點上來了,沒事裝個憂郁深沉,基本上熬不過一會兒,一逗就好,就這還成熟了?
應不塵跑得頭發都亂了,在小區樓下的時候又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扯了下衣服,平了下呼吸才上樓。
周瞳拎着蛋糕,跟在他身後,想吓唬他一下。
應不塵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沒人應聲,似乎是有點失望,接着就是着急慌忙地顫抖着手掏鑰匙,急切的連鑰匙都掉在地上了,然後又趕緊撿起來哆哆嗦嗦的開門,連鑰匙孔都對不準。
周瞳每次都覺得應不塵說,“怕你走了。”他覺得煩人。
但是真見着了,又說不上來的難受。
“喂!”周瞳喊了一聲,“跑那麼快,喊你都聽不見。”
應不塵立馬就挂上了笑臉,說,“我沒聽見。”
周瞳拎着個蛋糕,說,“這玩意兒從前都嫌膩,今天看挺多小孩兒買那盒子蛋糕吃的,你吃過嗎?”
“這個東西,”應不塵說,“是送給我的嗎?”
“難不成我吃啊?”周瞳說,“誰小孩兒誰吃呗。”
應不塵接過蛋糕打開來看,大大一個「壽」字,還有個仙桃。
“這也是,給我的?”應不塵問。
周瞳摸摸鼻子,不好意思說那個玻璃架子裡的蛋糕他看不清,“對啊。你就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呗。”
“你就是我的福,我的壽。”應不塵撲上來。
又開始了。
他又開始粘人了。
周瞳保證,這逼不出三句話,又要跟雞啄米一樣了。
“你們學校的同學可說你可冷冰冰了,”周瞳說,“叫他們瞧瞧你現在的樣子,笑話你。”
“你叫他們看呗。”應不塵說,“我管他們咋看,坐這裡看。”
應不塵整個人挂在周瞳身上,“瞳哥,你咋這麼好呢。”
“買個蛋糕就可好啦?”周瞳問。
“瞳哥,”應不塵脫了鞋,黏在他身上,“你跟我好呗。”
“我跟你咋好。”周瞳說,“不過我現在有點兒不習慣,把你當弟當習慣了。”
“那就過幾年再處,”應不塵挖了一勺蛋糕,“我又不着急。”
“你還不着急?”周瞳說,“你自己個兒聽聽,你還不着急?還要咋着急?”
“我着急了嗎?”應不塵說,“我覺得我挺循序漸進的,很沉得住氣。”
“放你嗎的屁,”周瞳跟他挨在沙發上看電視,“這幾年,過得咋樣啊?”
“還行吧,”應不塵說,“讀書,攢錢,等你。”
“沒了?”周瞳問。
“沒了。”應不塵說。
“李泥鳅那沒少坑錢啊?”周瞳問。
“便宜他了。”應不塵說,“要不是沒法子,我可不跟他。”
“你跟李泥鳅說你要給他殺了啊?”周瞳問,“你要弑父這可不行啊。”
“他算個屁。”應不塵說,“我還等你呢,我命這麼金貴。”
“我到底啥玩意兒給你整得跟魔怔似的,”周瞳說,“我咋整不明白。”
“不知道,”應不塵放下蛋糕,盤着個腿,說,“我知道我自己那樣之後我就吓壞了,然後怕你打我,我一想,我長大了,你也費勁能打的過我,你打不死我,我就想你。”
“真賤呢你,”周瞳說,“小時候也不這樣啊。”
應不塵從前面抽屜掏出個保溫杯,都洗幹淨了,遞給周瞳。
周瞳瞧着上面的字,說,“這特麼寫的兄弟義氣,你知道不?”
“不知道,”應不塵說,“我合計你寫的長相厮守呢。不過你也沒文化,不曉得長相厮守啥意思。”
“我沒文化,我又不是傻叉,”周瞳說,“那會兒你幾歲,我跟你搞這個。”
應不塵躺在沙發上,歪着頭,又爬過去黏上周瞳,說,“瞳哥,你稀罕稀罕我呗。”
“我還咋稀罕你,我都讓你粘着了。”周瞳說。
應不塵爬上來,像小時候那會兒橫着要周瞳抱。
“死重的,”周瞳說,“吃秤砣了啊?”
“嗯,”應不塵閉上眼睛往他懷裡鑽,“鐵了心了。”
“瞳哥,我曉得你在外面要受委屈,”應不塵說,“快了,我快讀完書了,我讀完書,我掙錢,我養你,你樂意在家就在家,你樂意弄點啥就弄點啥。”
“要是覺得我讀完書太晚,現在也行。”應不塵閉着眼睛,也不看他,說,“小時候,你受委屈你就不吱聲,我一受委屈你就哭,出去當孫子回來還要供我當祖宗,我長大了,我一輩子對你好,誰也攔不了。”
應不塵聽見沉沉的喘氣聲,他被橫抱着,那個風雨不改的男人現在埋在他的肩頸裡,好像,周瞳的十八歲現在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