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響了。
周瞳費勁地支起身來。
“喂?”對面傳來應不塵的聲音,“瞳哥,你好嗎?”
周瞳清嗓子,護着手機,不叫他聽見别人跟雷一樣的咳嗽聲,“還行,你呢,狗崽子。”
“我好,”應不塵有點兒聲音不穩,“就是,就是怪想你的。”
看吧,考砸了還是要害怕的。
“我也想你。”周瞳啞着聲音,“送你的店,你看了嗎?”
“風筝好嗎?”應不塵問。
周瞳喘不上來氣兒,掐了自己的大腿好幾把,說,“再治一次,就是...就是她家弄不了,咱兩養呗。”
“當然...行啊。”應不塵的聲音太虛了,估計沒好好吃飯。
“越長,越像她爹了,沒你小時候好看。”
“你那兒有點吵,”應不塵說,“我快聽不清你說話了。”
“你說話有點兒大喘氣呢。”周瞳真的快沒勁兒了。
“我就是想你。”應不塵清了清嗓子,“瞳哥,我愛你呀。”
“不害臊,”周瞳說,“小孩...小孩在邊上呢,手機修的不好,要是沒電話,就是壞了,我弄水裡了,找不到,别着急,完了那什麼,我也...”周瞳還沒說完讓他覺得害臊的話,對面的人說,“我的手機早上也摔了,打不通,别着急。”
“好。”
周瞳沉沉地睡了過去,手機掉落在地上,碎成好幾瓣。
應不塵仰在急救床上任由他們推去,再也沒有力氣握住手機。
耳邊響起尖銳的耳鳴,海裡來的孩子會回去海裡。
*
“瞳哥那頭怎麼說?”小眼鏡急得直打轉。
“在治。”佟老師在凳子上握着手機,“熬過去,就...就成,他那個,得,他熬過去,都...都這樣治,前面的都是這樣的…隻能熬…”
“咋熬啊!幹熬啊!想想轍啊!”娘娘喊道。
“小塵這個又咋弄啊!”娘娘腔撇着嘴哭了出來,“這孩子才考完...大好的前途的日子...咱為啥沒擠到前頭去!”
“别...别哭,”小眼鏡掐着娘娘腔的胳膊。“醫生...醫生還在治,治呢,你先别哭。”
紅色的手術燈還亮着。
“瞳哥還能回來嗎?”娘娘腔終于還是憋不住了,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眼淚,“我說為啥不叫我倆去,我就疑心呢,我咋就不能多問一嘴。”
“都不想的,都不想的。”佟老師一點兒動靜就驚得不行,後背出的全是冷汗,他還得配合學校跟警方去做筆錄,問得他暈頭轉向。
手術的時間太漫長了。
娘娘腔出去打了好幾個電話,省城那邊缺藥,你拿錢砸,人家也拿錢砸。
終于,手術燈滅了,面無血色的應不塵被推了出來。
手術順利的消息讓娘娘腔差點兒就跪下了。
他的出血量太大了,做完手術還要推到重點加護病房去。
娘娘腔在加護病房的窗口一直看,一看就擦眼淚。
“醫生不是說了麼,就是監護就行了,現在體征都平穩的。”小眼鏡給娘娘腔遞紙。
“那我瞳哥呢?”娘娘别着嘴罵,“連他媽一個看他的人都沒有!”
“你輕點兒,别叫小塵聽見。”小眼鏡說。
娘娘腔蹲在門邊,點了好幾次火都沒打着煙。
“去,去外面抽。”佟老師說。
小眼鏡架着娘娘腔,到外面抽煙。
娘娘腔的頭發已經很長了,他今天還換了紅色的旗袍。
一臉都哭花了,像個鬼一樣。
“我真的,我咋就不給小嘉去個電話。”娘娘腔錘着自己的大腿。
“你打了瞳哥也有法子不叫你知道。” 小眼鏡的眼鏡上蒙了一層霧。
“這可咋辦呀。”娘娘腔說,“要是瞳哥好了,這小塵弄成這樣,要是小塵好了,瞳哥沒來他都能猜着出事了。”
“他倆這樣的,他倆那電話,我就聽着了,我心裡太難受。”娘娘腔捂着臉,“這日子不才好起來嗎?”
同樣的監測儀器在二人的身邊,聽起來像心跳的重奏。
應不塵一睡就對時間沒有了概念,他感覺他沉溺在愛人的懷抱,他不放手就回不來。
周瞳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他時常覺得有人掐着他的喉嚨在索要他的命,但是他拽了一次又一次,老子的命,那麼金貴,你他媽也是有膽兒敢來拿。
但是周瞳還是怕,怕應不塵要來,怕佟老師他們看不住他。
應不塵願意跟自己去死這事兒,在許諾海誓山盟的時候自然動聽,但是真到這步不着邊際的時候又想奮力推開。
周瞳已經快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他連霧蒙蒙的天花闆都看不清了,這是他來這裡的第四天了,他們說,熬過去,沒死的人也有很多。
冰冷的藥物,機械的儀器與時間的流逝。
周瞳想應不塵,如果這次能挺過去,絕對不能讓他知道這事兒,不然都不知道他得哭幾回才成。
如果這次能挺過去,别說過這輩子了,下輩子都成。
不想掙錢了,想玩,也不想讓他讀書了,就天天在家裡躺着。
有什麼好幹的,人死了,啥玩意兒都沒用。
他想起了汪奶奶的那句話,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什麼都有了。
周瞳扯了扯嘴角,他感覺呼吸機的味兒真的好大。
他想親吻應不塵的嘴角,看他在自己身上撒嬌。
再也不趕他走了,每天都說好聽的話哄他。
他在幹嘛呢?可看見送給他的店子了?玩上弓箭了嗎?做的毛筆,有沒有比汪爺做的強一點兒呢,他費勁的勾動手指,摩挲不到那枚戒指,要治病,醫院收走了。
另一枚也沒有在應不塵的手上,安靜地躺在包裡。
應不塵在二天一夜的加護病房睡睡醒醒,終于在娘娘腔的祈願裡睜開了眼睛。
小眼鏡扶着他,跟佟老師一起把應不塵推回去。
鹽水順着血管流進應不塵的身體,他皺了皺眉。
娘娘腔迎了上來,捂着嘴說,“小塵兒,小塵兒。”說罷眼淚又要掉下來了。
“别叫...瞳哥知道。”應不塵喘着氣兒,看着窗外的天已經黑了。
“不告訴他,不告訴他。”娘娘腔拉着應不塵的手,淚珠子都斷了。
“腔叔...我不疼。”應不塵幹燥的嘴唇一張一合,“别哭。”
娘娘腔還是忍不住一遍遍去抓應不塵的手。“哥...不能回來。”
佟老師在外面接警察的電話,文化人表達憤怒都弱不禁風。
“腔叔,”應不塵捏着他的手說,“我手機,你給,給哥發消息,說,我們在外面吃飯,叫,叫他,把風筝治好了,一起,帶回來。”
娘娘腔點着頭,小眼鏡湊過來看,說,“塵兒,别怕,都好了,沒啥事兒。”
應不塵睜不開眼睛,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有點兒希望周瞳此刻在他身邊。
麻藥後的陣痛讓他一次次反胃,每次微小的動作都會扯着他的傷口。
娘娘腔在身邊照顧着,摩挲着他的背。
應不塵靠在病床上喘氣,起伏的胸腔都耗盡了他的力氣。
但是沒瞞住。
醫院的電視播放着新聞。
周瞳所在的醫院已經成了循環播放的項目。
娘娘腔就出去一會兒的功夫,回來就看見應不塵拔了輸液線就拄着拐杖要走,他的肩膀劇烈的抖動,佟老師上來攙扶,他紅着眼睛質問,“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你們,你們早就知道了。”應不塵的傷口開始滲血,病号服下單薄的身體還在往外走,小眼鏡不敢抱,又不敢讓他走,攔在前面,慌不擇言,“塵兒,塵兒,聽話,咱,咱去了也沒用,那個,就得熬。”
“塵兒,真的,”娘娘腔的臉盆都摔在地上,走廊流動着水漬,“咱不去,你養病要緊,對不對,養好了咱一起去,去接,”帶着哭腔的,“成嗎?”
應不塵繼續往外走,佟老師輕輕抓他的手臂,“你哥,叫我,叫我把你看住,不讓你走。”
應不塵紅着眼睛笑了一下,說,“要麼,你看住給他一個死人,要麼,你就讓我走。”
“你...你是個什麼東西。”應不塵拄着拐往外走,自言自語道,“你做我的主,你瘋了。”
“我..我他媽說了才算,”應不塵靠着牆壁往外挪,“老子...要你管呢...”
他站不穩,一下子就從台階上滾落下去。
*
第五天的時候,二人都陷入了亢長的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