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波從不懷疑自己在魏爾倫心中的重要性。
至少,在今晚之前。
會跟過去既是控制欲旺盛的本性使然,也是擔心兩個魏爾倫之間可能會爆發的再一次争鬥。隻是無論如何,蘭波都沒有想到,會聽到那樣真切的,飽含指責和厭惡的話語。
少年諜報員已經不太記得那瞬間的心情,但哪怕是當初被友人背叛,污蔑罪名關進大牢之時,他也不曾如此失魂落魄。
他終于明白,為什麼之前的對話中,當他提及自信于自己和小搭檔之間的信賴與情感時,成年搭檔會尴尬地微笑了。
——真可笑,阿蒂爾·蘭波。
原來他自始至終都從未理解過魏爾倫,從未幫助到魏爾倫——從未得到過魏爾倫的友情。
獨斷專行、自以為是。
多麼鞭辟入裡的評價。
少年諜報員幾乎是倉皇地逃回屬于自己的小屋,然後将自己緊緊地包在柔軟的被褥裡,試圖僞裝安眠,以免等下回來的成年搭檔察覺端倪。
——更可笑了。
在這種時候,還想着僞裝和欺騙,難怪魏爾倫會說他是個騙子。
可是,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昏黃的燈光像是初次見到成年搭檔的那個下午昏沉的落日,帶着寒冷的溫暖,令蘭波瑟縮在床上,不由自主地發抖。
他明明那麼努力地去關心魏爾倫,那麼專注地去教導魏爾倫,他會關切魏爾倫的衣食住行,會幫魏爾倫處理對方不想處理的事務,會一遍又一遍給予對方“生而為人”的認同……
委屈和憤懑同時在心中發酵,黑發少年咬住下唇,不知和誰賭氣般想着——他才沒有錯。
他的付出沒有錯,他的決斷也沒有錯,他……
那錯的是魏爾倫嗎?
不、不是。
人造神明是乖巧的孩子,即使心有不滿也很少會流于表面,渴望自由更不是他的錯。
思緒紛亂得像被貓咪弄得鋪了滿地的毛線團,蘭波聽到房門外傳來小屋大門被輕巧推開的聲音,下意識調整呼吸,像是真的沉睡般閉好眼睛。
可一切努力的僞裝,都在那枚輕柔的晚安吻落下時潰不成軍。
對魏爾倫指責的憤怒煙消雲散,隻留下膨脹着占滿心房的委屈和歉意,成年人曾經用清澈溫柔的聲音做出的請求回蕩在耳邊。
“要更坦誠、更溫和地去面對我、幫助我,好嗎?”
……要坦誠。
如果是少年魏爾倫在這裡,蘭波大概很難開口,但在這裡的是成年的魏爾倫。
就算對方穿越時空的根本目的應該是幫助少年魏爾倫盡早獲得自由,同時不必背負殺死自己的愧疚,而不是他自作多情認為的拯救自己,但至少……那些溫柔的觸碰,那些貼心的話語都不是假的。
黑發少年磕磕絆絆地表達了歉意,怔愣地等待來自成年人的審判。
然而預想中的回答和行為都遲遲沒有到來。
難道對方不打算接受他的歉意?還是說對于他偷偷跟蹤竊聽的行為也感到憤怒?
蘭波有些慌神——萬一魏爾倫因此要直接離開怎麼辦?彩畫集困不住同樣擁有部分彩畫集支配權的成年魏爾倫,他要怎麼留住對方?
于是他慌亂地擡起頭想要解釋,
“保羅,我不是——我沒有故意——”
他就是故意去跟蹤和偷聽的。
謊言無法繼續。
“——”
黑發少年的話卡在喉嚨裡,那雙碧綠的眼睛像被雨水澆透的枯萎草坪,呆呆地看向表情複雜的成年人。
空氣寂靜了許久。
直到蘭波毫不顧忌形象地從被子裡爬出來,跪坐在床邊,拉住成年人的手,用似是冷靜的聲音顫抖着小聲命令,
“不許離開。”
成年人才有些恍然地回過神,他皺着眉頭想要抽出手,可輕微的動作卻刺激得蘭波瞬間瞳孔緊縮,金色的流光一閃而過,牢牢地覆蓋住整間屋子,
“保羅,我道歉了。”
黑發少年咬緊下唇,
“我道歉了,我——”
“——我聽到了。”
魏爾倫歎息,他在床邊坐下,順着蘭波的手,将黑發少年扯過來,即使少年人已經長得很高,但纖長的體型還是讓成年人能毫不費力地抱進懷裡,
“阿蒂爾,我不會走的。”
說到底,為什麼蘭波會産生這種他要離開的想法?他這輩子都不會離開蘭波的好不好?
成年人壓下迷惑,心疼地順着懷中少年線條清晰的脊骨輕輕撫摸,
“那些話,都隻是曾經的我不能理解你真正的意思,才會有的想法。”
早就明白溝通重要性的魏爾倫毫不吝啬地将心意和盤托出,
“我會告訴阿蒂爾要坦誠,正是因為這樣。”
察覺到懷中的身體停止了顫抖,他又輕柔地親吻少年諜報員的發頂,
“剛才對小保羅說那些,隻是為了刺激他,讓他意識到阿蒂爾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不要像我一樣,等到做錯事情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要挽回。”
“……”
“如果我不在乎阿蒂爾,以我的性格,是不會僞裝成這樣故意來接近阿蒂爾的,不是嗎?”
魏爾倫說得很有道理,蘭波被突如其來的沖擊撞得混沌一片的理智也在片刻不停地安撫下逐漸恢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