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就出錯了,她從一個謊言裡爬出來,又輾轉爬進另一個謊言,她固執地想要守護一個男人的驕傲,卻适得其反将他丢進了更黑暗的深淵。
再騙下去有何意義?
江司甜不知道,她累了,累得想像以前那樣,不管不顧地去依靠一雙堅實可靠的臂膀,他并不十分優秀,也并非無所不能無堅不摧,可就是……很溫暖,很安全。
玫瑰開着溫室裡,狹窄、逼仄、沒有璀璨燈光和天高海闊,她享受被過濾的陽光,她脆弱、無能,風雨都由那堵斑駁的高牆去抵擋。
有什麼不好?
陳速往後踉跄,堅硬後背磕在路燈的鐵杆上。
哐當一聲響,震顫。
驚起燈下飛蟲,灰塵破碎漂浮,沉在喧嚣人煙中。
江司甜向前一步,伸出手懸在空中。
陳速擡起頭,通紅濕潤的雙眼望着那隻如玉雕的纖細手,聲音嘶啞委屈:“穗甯,知道嗎?”
“知道。”
“知道?”陳速哈哈一笑,卻又哭得涕淚橫流好不狼狽,粗糙大手擡起來瘋狂抹眼淚,聲音低沉呢喃,“她知道,她知道?”
陳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穗甯叫的每一聲“爸爸”,都是在叫他。
在此之前在此之後,她沒有稱呼過他,不願意叫“爸爸”,也不願意叫“叔叔”,雖然年幼,卻有自己的堅持。
陳速背靠燈杆滑坐在地,抱着頭哭着喊:“你知道我最開始怎麼對她的嗎?我對她說了什麼混賬話?我是人嗎我?”
江司甜蹲下來,遞過來一包餐巾紙:“不知者無罪。”
“穗甯沒有怪你。”
“陳速,我沒想過要讓你知道她的存在,但如今你知道了也罷,你也看到了,穗甯不是一個健康的孩子,你沒有必要為她這樣。”
“江司甜!”陳速緩慢地擡起頭,也擡起手,狠狠拍掉了她遞來的紙巾,眼淚簌簌,聲音含糊又斷續,“你最好……最好還是閉嘴吧,或者再認真編……編個别的借口,不然我真的要死了。”
“要心疼死了啊。”
話落,姜信抱着一條破洞牛仔褲從天而降,望着兩人目瞪口呆,尤其看到陳速那張淚流滿面的臉,脆弱神情與冷硬面龐格格不入,而江司甜眼眶微紅水光潋滟,整體還算淡然。
她撿起地上的墨鏡,吹了吹上面的細小灰塵,又戴在了臉上。
姜信期期艾艾地說:“江……陳老師,我、我換好了。”
江司甜站起身,揉了揉微微麻掉的小腿肚,把腰間西裝解下,遞給姜信:“幫你陳老師收好,扶一下他吧,車也快來了。”
“這邊有些堵,我們繞到前面去上車。”
“哦哦,好。”
姜信連忙點頭,又去扶陳速,卻被他無情撥開。
他隻是哭了一場,又不是直接廢了,陳速拿回自己的外套,順帶充當抹布擦了下臉。
江司甜往後看正好看到他胡亂擦臉的動作,秀眉一蹙又扭過頭去。
還是那種扭曲無奈的感覺,眷戀是真的眷戀,但嫌棄也是真的嫌棄,不過,也的确欣賞他随心所欲的閑适自信,散漫驕傲,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可以壓垮陳速嗎?
這個男人好像頑固的污漬,留在雪白衣服上,久而久之,竟然深刻成了一枚印記。
很刺眼,也很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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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酒店,三人在電梯口分道揚镳,一個往左,兩個往右。
江司甜送姜信回房,短暫寒暄後離開。
昏暗走廊燈光忽而一閃,盡頭倚牆而立一個淡薄人影,衣冠楚楚白襯衫,筆直西褲拉長雙腿,低垂睫毛像是發呆,但懶散一側頭,犀利目光穿透昏沉光線直射而來。
江司甜走到電梯門口站定,按下鍵靜看樓層數一格一格上跳,忽然轉身,徑直向他走去。
陳速表情緩和,稍揚下巴擰開身後把手。
笑音回蕩喉間,兩人一起進門。
電梯門在門外鎖上,咔哒一聲,近在咫尺的門也鎖上。
便捷酒店狹窄的入戶區域,一邊是鏡子,一邊是玻璃牆面,兩人都頓步在這狹小空間,任熱騰氣息蔓延,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最終竟然回歸相顧無言。
陳速舔了下幹涸的唇,手指擡起輕輕撩起江司甜的頭發,身體.壓.下來有種濃烈壓迫感,落下的吻卻細膩溫柔,她沒有迎合,也沒有抗拒。
這對陳速而言本身就是一把火,火苗亂燎,燒盡沉穩理智,呼吸忽然變重,火舌蹿進溫涼故土再無阻礙。
她沒有結婚,談不上離婚,更談不上出軌,這件事對陳速而言是刺激腎上腺的良藥,他亢奮得不行,親吻勢如破竹,想念了多久,又克制了多久,久旱逢甘露,勢必要壓.榨到最後一滴。
江司甜承受不得,輕.喘.一聲在換氣的空隙裡看到鏡子裡的脊背和雙眼迷離的自己。
隻是一眼,陳速抱起她,沙啞粗喘在耳邊:“我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