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開走了,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往機場打車區走,一路沉默,直到陳速說了句謝謝。
“謝什麼?”祁躍停下腳步。
陳速幹澀地吞咽了一下:“謝謝你提供證據,還幫我照顧小甜和穗甯。”
“幫你?”祁躍回眸,唇角勾着一抹溫和笑容,“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陳速劍眉緊蹙,能感受到來自的祁躍濃重敵意和壓迫感,拳心攥起隐忍不發,忍氣吞聲低下頭:“我知道自己混蛋,一時沖動鑄成彌天大錯,我會……”
“夠了,我不關心你想怎樣。”祁躍冷聲打斷他,薄唇拉直,眉眼浮出久經商場的殺伐果決之氣,“你回棠城吧,别再來打擾我們。”
陳速腳步一僵,神情忽變,眼神幽灼地咬字出聲:“憑什麼?”
祁躍悠然一笑,挽起衣袖露出潔白腕骨,睫毛一擡冷冷說:“就憑你根本不知道她們母女是怎麼活下來的,就憑我不眠不休守着她們的時候你還在某個鬼地方不見天日自身難保,就憑你付不起穗甯的醫療費,就憑她們一件衣服一雙鞋一個包你都沒辦法眼睛不眨買下來,就憑你負擔不起她們昂貴漂亮的生活,沒辦法讓她們養尊處優,永遠托着她們高高在上。”
祁躍轉過身,一字一句冰冷殘忍,修長手指落在陳速艱難起伏的胸膛,輕輕往後一推,卻像利刃穿了心,他嫣然一笑:“這些理由夠不夠?”
陳速往後踉跄,慌慌張張扶住牆,一連幾次眨眼遮掩情緒,但終究難受得有些站不穩,聲音沉痛喑啞:“那你為什麼要把穗甯送來棠城?”
“為什麼?因為我要讓小甜認清現實,也想讓穗甯做出選擇。”祁躍成竹在胸,拍闆定論,“目前看來,情況很好。”
“你,短暫擁有過,然後徹底失去。”
“我,短暫失去過,然後永遠擁有。”
“才不是。”陳速勾唇反駁,腰杆驟然挺直,又恢複了在棠城打江山時無法無天、氣定神閑的模樣,“是你别異想天開了,有些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你以為小甜是個什麼性格的人?她要心裡有你,還有我陳速什麼事兒?是你沒好好珍惜她!”
“祁躍,我陳速感謝你,尊敬你,不代表我服你,你說的我每一個罪狀我都認,我比不過你,你生來高貴天之驕子出類拔萃,我陳速生來低微一個殘廢籍籍無名,要說我哪一點赢過你。”
陳速走到他面前,兩個男人乍看身高差不多,其實陳速還要高上一點,一個垂睫俯視便帶了無所畏懼的挑戰意味:“那就是我永遠永遠永遠,不會抛下她們。”
“丢掉的人和感情,是撿不回來的。”陳速肆無忌憚乜他一眼,邁腿走到前面,伸長手臂招車,微微側眸蓋棺定論,“我和她的鏡子隻是塵封多年,而你和她的鏡子是——”
陳速在一個挑釁嚣張的“啪”聲裡輕拍了下掌心,偏頭微微一笑,又攤手聳了聳肩說:“碎掉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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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談得怏怏不樂,一個優哉遊哉,一個折戟沉沙,目光都對着窗外,好像餘光偶然瞄到彼此都覺得晦氣。
出租車到達目的地,兩人還未下車,就聽窗外一聲轟響,跟着地面都震動了下。
什麼情況?出租車司機探脖兒往外看:“炸、炸了?”
前面小高樓中央竄出猛烈火焰,秋風一吹,頃刻沖天,廣場上人群擁堵,遽然大亂,有人從大廈裡驚慌失措狂奔而出,驚恐叫嚷着爆炸啦,腳步淩亂撞飛行人。
陳速眉棱一皺,開門下車沖進人群,祁躍掃碼付款緊随其後。
兩人呆立在萬頭攢動的慌亂人群裡,雙雙擡頭望着事故焦點,陳速驚愕回眸,聲音發抖:“你們訂的飯店在幾樓來着?”
祁躍陡然色變,摸出手機看具體位置,陳速已經默不作聲拔腿往樓裡沖了。
眼前濃煙滾滾,往外湧的人流如潮,喧鬧、驚叫,你推我搡,很難逆流而入。
慌亂中有人拽了陳速一把,讓他險些腳底一滑被人群踩成印度飛餅,不知哪裡來的手掌狠力扶穩他,不問三七二十一直接抓着他的胳膊一起往外逃,等擠進廣場,手掌的主人忽地就不知去向。
陳速大罵一聲又往樓裡跑,這時候人流沒那麼密集了,但橫沖而來的保安又将他攔截,消防隊伍火速趕到,在樓下拉起了警戒線,消防車搭起展開急速救援,另有一波人疏散人群,謹防二次爆炸。
一時間,火舌張狂,灰煙彌漫。
“陳老師!”
人群裡忽然一聲疾呼,姜信看到了陳速,穗甯看到了祁躍,哇哇大哭着撲進他的懷裡,陳速向三人擠過去,尋找江司甜不得,慌張大吼:“你江老師呢?”
“我們走散了。”再高大挺拔成熟穩重也到底是少年,姜信被火苗燎出一臉灰,眼淚一流就更是顯得髒兮兮,“江老師說好像聽到孩子哭聲了,我讓她别管,結果轉身就沒她影子了。”
“江老師還在樓裡!”姜信害怕得聲音顫抖。
“她在發什麼瘋!”祁躍暴躁怒吼,摸着手機給江司甜打電話,焦灼目光不停在人群中搜尋。
陳速撲過去,雙眼驚恐瞪着檢查穗甯,确認她毫發無損後松了口氣,又扭頭拍了下姜信肩膀:“别怕,照顧好穗甯。”
“陳老師你要幹嘛!”姜信抓他抓了空。
穗甯哭着大喊“爸爸”。
而陳速隻留下一個狼狽焦灼的背影,掀開警戒線不管不顧往樓裡硝煙裡沖,撞上消防員轉移傷者,逮着他質問:“幹嘛呢!趕緊走!說不定二次爆炸呢!”
消防員一手扶着傷員,一手還得拽着陳速防止他發癫,一時氣得想直接揍人:“裡面沒人了沒人了!趕緊走趕緊走!”
“求你放我進去!”陳速紅着眼睛哀求,差點給他跪下,“我老婆還在裡面。”
話落,“砰”的一聲巨響,樓上又是一場轟動爆炸,一連幾層樓的玻璃都被震碎飛射而出,震得廣場上未及疏散的人群魂不附體。
陳速腿軟跪地,眼前一片烈焰霧色,已然是方寸全無。
短短幾秒想了什麼?
想着是要和江司甜一起死,還是把穗甯養大了再去陪她,想着自己欠了她那麼多還沒來及還上一分,想着重逢至今他還沒有認認真真對她說一句“我愛你”,還有褲兜裡的戒指,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萬家燈火,三餐四季,為什麼就差着他們一家人?
憑什麼?憑什麼他們那麼努力、頑強地跋涉一路,那一盞明燈偏不肯為他們照亮!
正痛徹心扉、茫然無措之際,耳邊一聲呼喚:“陳速。”
這冰冷聲音何曾如此動聽過?
陳速緩緩回眸,江司甜扶着手臂凝望他,纖細身軀單薄如煙,漂亮眼眸浮光躍金,背景是熊熊燃燒的大火,是來勢洶洶的噴水柱,是重新亮起的萬家燈火,熱鬧人間。
陳速爬起來,胸腔起伏向她疾速奔跑而去,那瞬間全身熱烈如火焚,想起當初在跑道上揮汗的時光了,甚至後來忍着撕裂的疼痛依然日複一日咬牙堅持。
爛泥從泥潭重塑,枯草從深淵生芽。
怎麼做到的?
因為江司甜在前面,這條狗,永遠會不顧一切地奔向自己的主人。
而對江司甜而言,從她決定回到棠城的那一刻,就已經找到了答案。
再頑強的生命,都不可能離開太陽而活。
——他是她的太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