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邊,漁亭上。
茶水清香,魚躍鳥騰。蕭策安卻無暇顧及美景,目光緊緊盯着遠處一道倩影。
楊柳正提着木桶,挨個給藥材澆水,時不時直起身子捶捶腰,對着烈陽擦汗。
蕭策安握住茶盞:“神醫,阿柳有傷在身,不如由我代阿柳做這些瑣事?”
“你身份高貴,老朽可不敢指使你,”柳神醫哼了一聲,就知道這後生埋怨他脾氣刁鑽,“心神不甯,更不能讓她閑着。須得要小柳動起來,活筋舒骨,心精不出于竅,才有個起色。”
話落,身旁人便沒了蹤影,氣得柳神醫拂袖而去。
一片陰影打在楊柳頭頂,楊柳擡頭,見是蕭策安,“你來這裡,阿公要罰我了。”
“罰你我來做,”蕭策安将寬袖卷在臂上,接過沉重的水桶,把葫蘆瓢遞給楊柳,“我提着桶,你來澆水。”
楊柳隻在皇帝春耕時,見過一次他幹農活的樣子。看他如同隐居鄉野的高士一般,笑彎了眼,“謝謝。”
柳神醫很喜歡這些藥材,弟子們都對藥材十分呵護。楊柳澆完了水,還到山上采了些藥,帶着一起給柳神醫看。
“這采得可太好了,”柳神醫毫不吝啬對楊柳的贊美,“之前采過藥?”
“是,”楊柳道,“我少時和朋友采過。”
柳神醫還在給楊柳配藥,聞言叫來一位小藥童,“你帶小柳四處逛逛,午時回來。”
他皺眉看向蕭策安:“你留下。”
老先生對他不滿,是受了楊巍的影響。蕭策安便停在這兒,看柳神醫磨藥,安閑地遞着藥材。
“小柳的爹呢?”
“死了,”蕭策安輕聲道,“阿柳有心事,我不知道,帶她回來看看。”
“死了好,和我姑娘作伴,”柳神醫冷哼,“要不是小柳受傷,你們就都瞞着她,叫她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阿公?”
蕭策安挑眉:“神醫不出谷。你若出谷,怎會不知阿柳的下落?”
柳神醫揮着藥杵,要他出去。
……
清風谷中,風景宜人,楊柳已經許久沒有這麼輕松自在過了。
她在湖邊坐着,小口吃蓮子糕。清甜的蓮子糕入口即化,唇齒留香,又有風鳴鳥語,楊柳心情也好了許多。
“神醫給的,”蕭策安捏起帕子,給楊柳擦唇角的點心沫。
“謝謝,”楊柳接過帕子,“我自己來。”
蓮子糕隻有三塊,楊柳吃得意猶未盡。
蕭策安道:“神醫怕你貪吃,等會兒再推脫着不用午膳,不讓我給你多拿。等你用過了午膳,下午時神醫會再給你些别的糕點。”
他也不是沒嘗過清風谷的糕點,私心以為,不及皇宮禦廚做得好吃。但楊柳意外地很喜歡吃,這些日子,吃得多,睡得也多,氣色都紅潤了。
兼之神醫給楊柳針灸,楊柳左手已經能慢慢活動了,正倚着欄杆給魚兒喂食,被和煦的暖陽照得整個人都很慵懶。
她掩唇打了個哈欠,聽到蕭策安問:“阿柳,你對我有什麼怨?”
楊柳困惑一瞬,“起初有許多,我怨你整日就知道卿卿我我,害我擔驚受怕,連和賀清說話都不行。但後來我也給了你一劍,雖然我的劍永遠都不能殺死你,可也算讓你痛徹心扉。”
“後來我父親戰死,我先時還算清淨,不知何時起就開始怨怪你。劉氏撇下我時,我就知道我是被抛棄的那個,他們在弟弟妹妹和我面前,永遠都不會選擇我。後來怪你,也不過是不願意相信,同家國比起來,我也是被父親抛棄的那個。”
楊柳有些茫然:“可他選擇我,我好像也會難受。”
蕭策安理理楊柳鬓發,目中含笑:“曆來不知有多少人為這問題在争得面紅耳赤,亡人全了舊念,生者過好當下,勿多思多慮。”
……
谷中清淨,柳神醫不許侍從入谷。
楊柳有時候會撞見蕭策安立在屋檐下,眸光總是望向很遠的地方。興許是常年勞碌,一時閑下來,反而不太适應。
柳神醫拔針,搖頭道:“小柳,他連陪你的時間都沒有,終究不是良配。”
楊柳眉眼彎彎:“可是阿公,他還是來了啊。”
柳神醫望着她,眼中浮現淚意:“他的三天、三旬、三月,就要你一輩子做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