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喚月在夢中的小路上踽踽獨行。
她并沒有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夢境,一門心思往未知的荒域裡鑽。
這種時候黑暗令她安心,在越黑的地方,她被發現的可能性就越低,雖然反過來也是一樣,她視線受阻,無法準确判斷周圍的環境情況。
但很确定的是,有東西跟在她身後,緊随将至。
隐隐可以聽到身後那陣粗重的喘息聲,仿佛下一刻,帶着熱氣的呼吸就會噴在她的後頸上。
她不自覺加快了腳步,不敢回頭,心裡慌得厲害。
好像已經跑了很久了?
這個念頭剛起,她的嗓子眼兒裡就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劇烈運動後會出現的狀況。她咬牙壓下那股反胃感,心道馬拉松比賽都要持續好幾個小時,她這點運動量還遠遠沒超過人類體能極限呢。
繼續跑!
耳邊響起若隐若現的唢呐聲,她心頭一凜——難道附近有人家?不應該啊,沿途盡是草木荒地,不見河流,不見房屋,更不見炊煙人影。
漆黑又平靜的夜色中,唢呐聲尤顯突兀。
她始終不曾停下腳步,可這條路沒有盡頭。霧影重重,濕潤的風鑽進口鼻,連帶着心肝肺髒都難受起來。
唢呐仍然沒有消失,一聲接着一聲。明明是高昂歡快的調子,在她聽來卻宛如催命的喪鐘。
“迎新娘入轎!”
“迎新娘入轎!”
“迎新娘入轎!”
尖細的長音刮過耳側,昭示着身後的東西已經追上了她。在極端驚恐之下她終于回過頭去,看到了一雙渾濁的黃色眼睛——帶着顯而易見的惡意與貪婪,無情地瞄準了她。
那雙眼睛的主人嘿嘿一笑:“好夫人,你不跑了。”
它……應當不能算作是人類。五官四肢通通沒有長在該長的地方,眼鼻嘴像是硬生生被戳進了蠟黃的面皮裡,手腳則像木枝般支棱在它圓滾滾的身體兩側。
即便它竭力拼湊出扭曲的人形,但非人特征依舊很明顯。
蕭喚月被這東西醜了一大跳,心中一緊,忍不住往後退了半步。恰好踩中一塊石頭,身形一歪,差點摔倒在地。
在被絆住的那一瞬間的失重感中,她神思陡然清明過來。
用力眨了眨眼,後知後覺明白過來當下的狀況——
做噩夢了啊。
她深吸一口氣,暗罵了聲今夜倒黴。
陷入夢魇,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的。
不過按以往經驗來說,這些小鬼也不能真正拿她怎麼樣,隻能對她進行精神層面的污染,煩人得很。
她的心跳漸漸平複下去。
既然知道了自己身在夢中,所見所聞皆是幻境,那陣對未知的恐慌感便也消散了。隻是,獨自面對這可怕的鬼玩意兒,依然瘆得慌。
她扭頭不去看它。視線一轉,這才注意到,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頂灰白色的紙皮花轎。兩團長了腳的黑煙一前一後,穩穩地擡着轎子朝她走來,轎簾前挂着一枚小巧的骷髅頭。
鬼東西們這次又在搞什麼花樣?她不解。
那扭曲的人形擡手指着轎簾上的骷髅頭,語氣竟然有些羞澀:“那是我真正的頭,平常不輕易示人。”
蕭喚月:?
她奇怪地看了它一眼,立馬又閉上眼睛。這次的小鬼好像有點腦子,還能跟她對話。
從前的噩夢裡,情境相對單一,多是在沉默中展開你追我逃的行動,或是各種突臉,圍堵,來來回回就那些手段。
“我死很久了,人間的成婚禮節,不太懂。”它詢問道,“一切從簡,如何?”
......它說成婚。
蕭喚月抽了抽嘴角,不知怎麼回應,幹脆懶得說話,沉默到底。
“轎子給你準備好了,唔,至于婚房,就用你自己的房間将就一下。”
“聽說還要點蠟燭,嗯......你房中用的是油燈,沒有蠟燭,那這一項先略去。”
“重要的是拜堂。可是我早不記得父母是誰了,這樣吧,不拜高堂,隻拜天地。”
......
這隻鬼實在有點毛病。吸點靈氣就得了,居然想着要跟她拜堂?
整了這麼頂不三不四的花轎,又雇了倆鬼小弟吹唢呐,荒誕中透出一絲嚴謹,看得出它頗為上心。但再上心,蕭喚月也不可能坐上一隻野鬼的花轎。
況且,她懷疑自己要是真坐進去,那紙皮轎子立馬就會被壓塌。
可惜,在被入侵的夢境中,蕭喚月無法全權掌控自己的夢,做不到言出法随。
要是能變出兩門迫擊炮來就好了......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給這小鬼試試物理超度的滋味。
“怎麼不說話呢。”它很沒眼力見地湊到蕭喚月跟前,“成婚後你可以與我一同去鬼界生活,我們二人不會分居兩地,這方面你不用有所顧慮。”
蕭喚月有些無力道:“......好了,我們還是來玩那個你追我趕的遊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