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生捂着腹部堪堪快要裂開的傷口,手腳并用地翻過院牆。
他已經沒法做到輕巧落地了,一聲悶哼,面朝下摔倒在地,好不狼狽。這一舉動讓他大腿上的創口重新崩裂,血染紅了褲腿。
此刻他猶如一個渾身都在露棉花的布娃娃,任何大動作都有可能讓他傷上加傷。
他在無人的山洞裡靜養了好幾個月,耗用了不少天材地寶,也隻能養到這種程度。
這具□□已經到極限了,自愈能力近乎沒有,尋常人身上兩天就能養好的傷,他要花費數月時間。想等這一身傷消失殆盡,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他實在不放心蕭喚月獨自一人待在十燕城,決定回來看一眼她。
拖着步子來到蕭喚月的房間外,他看見窗戶大開,一隻風铎輕輕搖曳。
窗沿處探出一隻骨節修長的手,随着風铎搖曳的節奏,一叩一叩,似在彈奏一首無聲的樂曲。
東生暗嘲自己多心,蕭喚月好端端地待在家裡,怎麼會有事,枉他大老遠跑這一趟。
想來危險和機遇并未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造訪過蕭喚月,她依然是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富家小姐,生活單一又無趣,天天在家陪養母消遣時間,連個手帕交都沒有。
他寬下心來,猶豫着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還是直接離開。
思考的這幾秒鐘,他又往窗邊走了幾步。視野因此更加清晰起來,他注視着那隻手,心裡忽然升起疑問——蕭喚月的手指,有這麼長?
他緩緩地向那處靠近,動作放得極輕,沒有出聲叫蕭喚月的名字。
好像是隻男人的手......
腦中剛湧出這一猜測,他就感到呼吸困難,全身的血都沖到腦門上——因為那隻手上一刻還在敲擊着舒緩的節奏,下一刻就毫無征兆地暴起,掐住了他的脖子。
“松......松開。”他使勁拍打着那隻手的手背。可受了這麼重的傷,他氣力不足,無法掙脫。
目光一轉,東生看到了一張陌生的,少年人的臉。
那雙眼睛埋伏在陰影中,一瞬間東生以為是什麼山精鬼魅——實在太不像活人了,簡直是黑暗中窺伺着過路人的毒蛇,毫不留情地絞住了他,然後思考着應該在哪裡咬上一口。
少年稍稍松了力道,聲音聽起來意外地輕柔:“誰?”
“你又是誰?”東生反問。
“你管不着。”言隐強調,“現在是我在問你。”
刹那間東生腦中閃過無數念頭——這個來路不明的少年是誰?蕭喚月新交的朋友,還是情郎?又或許隻是個擅闖閨房的不速之客?
東生手上也有傷,血液順着小臂流到肘尖,向下滴落。
言隐眼疾手快地接住那滴血,手心綻開一朵碎裂的血花。好險好險,差點就要弄髒蕭喚月的窗台,他可是保證過不會弄髒房間的。
為避免這種情況再次出現,他幹脆翻出窗外,站在了外面的空地上。做這動作的時候他始終空出一隻手,牢牢制住東生。
東生戴着覆面的黑巾,又穿了一身夜行衣。因着這身行頭,言隐方才差點誤會他是想入室行竊的小偷。
東生眼神裡帶上了敵意:“你跟蕭喚月是什麼關系,為什麼在她房間裡?”
言隐答非所問:“原來你認識蕭喚月啊。”
“......”
言隐:“你是來找她的?”
“你受了很重的傷。”言隐觀察到他身上遍布的血迹,“不去醫館,找蕭喚月有什麼用?她又不是大夫。你跟她很親近嗎。”
沒等東生回答,他又自言自語:“應該是很親近,你一來就找到她的房間,目标明确。”
“是,我是她很重要的人。”東生呼吸不暢,艱難地吞咽口水,“你最好馬上松開我,不然等她回來看到......”
言隐目光冷下來,打量着他,并沒有松手。他好似有些為難,目光從左轉到右,像是在判斷東生話裡的真實性。
“她喜歡你嗎?”言隐問。
東生讓他問得發愣,不知所雲,正思考着該怎麼回複這問題,就聽言隐喃喃道:“算了。”
聽到這兩個字,東生心頭一松,以為男人終于要放開他。
沒想到言隐接着道:
“你還是去死吧。”
說這話時他眼裡毫無憎惡厭煩之意,漠然得像在同對面的人商量中午吃什麼。
東生心中驟然升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感,牙齒發酸。他意識到男人不是在吓唬他也不是在開玩笑,當即決定奮力一搏,反手扭住男人的手腕,榨出殘餘的内力,灌入男人腕處的經脈。
這足以讓普通人經脈爆裂的攻擊,用在言隐身上,卻好似泥牛入海。他的手依舊緊緊扣住東生的脖子,頸骨咔嚓一聲響,似乎下一刻就要斷裂。
言隐的想法很簡單,蕭喚月不能喜歡别人,最好連這種可能性都斷絕掉,一有類似的苗頭就扼殺在搖籃裡。
手指動一動,永絕後患。
“言隐!”
女孩平地驚雷一聲吼,震得言隐渾身一僵,動彈不得。
慢慢扭頭過去,看見蕭喚月正朝這邊跑來。
言隐眉心一跳,立馬松手,像幹壞事被發現的小學生,掩飾般把手背在身後,心中湧起無限後悔......可惡,早點掐死那個男的就好了,跟他說那麼多話幹什麼!
“我沒傷他。”言隐先發制人,急速推脫責任,試圖撇清關系,“他身上這些傷口,來的時候就有了,不是我幹的!”
東生像是落了枕似的,歪着頭斜眼看人。他現在脖頸又疼又僵,連帶着肩膀都使不上勁兒,多半是頸椎骨折了。言隐要是繼續用力,斷掉的絕不止是頸骨而是他整個腦袋。
劫後餘生的慶幸感令東生腿一軟,扶着牆才沒有摔倒在地。東生不明白言隐怎麼好意思裝無辜,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剛剛他是想置人于死地。
察覺到言隐在蕭喚月面前變得束手束腳,東生謹慎地退到她旁邊,壓着火氣質問言隐:
“無冤無仇,你為何出手殺我?”
大概覺得自己剛才那行為太明顯,言隐這回總算沒有狡辯,心虛地偏過頭去,沉默了片刻,才模棱兩可地回答他:“我覺得你看起來很危險,不是好人。”
“真的。”言隐向蕭喚月告狀,“他一來,就鬼鬼祟祟往你房間走,還渾身是血,多可疑。”
蕭喚月看向東生:“身上的傷怎麼弄的?”
“......與你無關。”
“你走的時候我問你要去哪,你也是這麼回答我。”蕭喚月平靜道,“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