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相許把玩着手中的物件。
晦暗燈光下,木簪微微透亮,通體幽黑,簪尾雕刻出幾道精巧的弧線,像隻振臂欲飛的小鳥。
這簪子是他親手做的,本想借吃飯的名義送給蕭喚月,但她拒絕了他的邀請。
磨挲着簪子,糾結了很久,鄧相許還是覺得,無論如何,都應該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蕭喚月是個好姑娘,他不想錯過。
拖得越久,他和她見面的機會就會越少。
學有所成的弟子下山遊曆十年甚至幾十年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待到他日,蕭喚月真正成長起來,被她吸引的人一定會隻多不少,畢竟她很優秀,又那麼漂亮。
鄧相許想趁現在,自己和蕭喚月還沒有生分,抓住機會。不求将來能與她結成道侶,至少當下别留遺憾。
此前他差點就要放棄了,因為總覺得言隐與蕭喚月關系匪淺,而言隐又遠比自己出色......他聽說了,在上一屆弟子選拔賽中,言隐的劍氣把都視靈震碎了,那該是多麼磅礴的劍氣?
一年過去,言隐的功力又該精進了不少吧?
實力比不過,臉也比不過。鄧相許自慚形穢,心裡不自覺冒出了一點微妙的嫉妒。
可最近,鄧相許發現,蕭喚月和言隐的關系并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密切。
細想一想,這兩人似乎也從來沒有過什麼逾矩的舉動?都是他自己腦補而已,說不定人家隻是普通朋友......
于是他又看到了希望,心想蕭喚月不會是那麼膚淺的人,她若是要找道侶,更為看重的一定是内在。
臉好看又怎樣,功力更強又怎樣?他比言隐性格好,比言隐會說話,這都是他的優勢。
捏着簪子,他下定了決心,推門而出。
今天天氣很好,适合表白。
千算萬算沒算到,剛出門就摔了個狗吃屎,精心打理的發型都亂掉。這一跤摔得蹊跷,明明腳下沒有任何障礙物,但他就是摔了。
鄧相許氣沖沖地爬起來,看了一眼懷裡的木簪,還好還好,沒有斷掉。
将頭發重新整理一番,撣去衣袍上的灰塵,他再次給自己打氣——摔一跤正好把黴運摔掉,剩下的都是好運氣,表白一定可以成功!
忐忑不安地來到小荼峰,敲響了蕭喚月的院門。他心中組織着語言,力求待會兒能滴水不漏地将自己的心意好好表達出來,然而在見到蕭喚月的那一刻嘴巴卻不争氣,支支吾吾,半天隻說出個“你好”。
蕭喚月看起來沒什麼精神,但還是禮貌性地邀請他進來坐一坐。
給他泡了杯茶,蕭喚月才問:“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路過......”不争氣的嘴又開始胡說八道,“順便進來跟你聊聊天,很久沒有見到了。”
蕭喚月一擡嘴角,心想鄧相許記性比她還要差。
“幾天前,我們才在演武場見過的。”
“是嗎。”鄧相許抿了口茶,緊張得腳打顫。“最近你怎麼樣?”
“還好,就那樣。”幾個字敷衍過去,蕭喚月注意力開始不集中了,捧着茶杯左張右望。
“在看什麼?”
“......沒什麼。”
蕭喚月知道,自己這幅樣子在别人看來可能有點傻,但她剛剛又感受到那種黏膩膩冷冰冰的視線,頓時忍不住化身驚弓之鳥,瞪着眼到處觀察,試圖找出其源頭所在。
甚至顧不得鄧相許還在場。
周身氣溫都好像下降了幾個度,她不安穩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将杯中添滿熱水。
“對了,你剛才在門外有看見什麼人嗎?”她不抱希望地問。
“沒有。”鄧相許果然這樣回答。
蕭喚月點點頭。
她本來覺得可能會是言隐,但如果真是他的話,沒道理被猜中了身份還不肯站出來回應。
于是她轉而猜測,莫非是某隻法力高強的孤魂野鬼,因面目醜陋不敢示人,隻敢背地裡做點好人好事——這是她往好了猜的,實際上對方仍有圖謀不軌的可能性。
就算那真的是隻好鬼,不做壞事,蕭喚月也不喜歡這種敵在暗我在明的感覺,她的行蹤對方全然知曉,而她連對方的影子都摸不着。
鄧相許沒有走,一口接一口地喝茶。茶壺都見底了,他還不肯起身,也不說話。
蕭喚月看他一眼,心想得找個借口把他打發走。
鄧相許不在,她才能跟鬼大哥好好交流一下。
她想好了,今天過後,如果對方還是不現身,鐵了心要躲在暗處當田螺姑娘,那她隻好告到長老那裡去了,到時不信搞不定這小小野鬼。
該回哪去回哪去,别留在她院子裡當監控攝像頭,怪瘆人的。
“那個,天色已晚,要不......”
“我喜歡你。”
兩句話幾乎同時脫口而出,蕭喚月愣住。
鄧相許好像說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是她聽岔了嗎?
“你剛才說......”
“我喜歡你。”
鄧相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才終于說出口。
一不做二不休,蕭喚月沒聽到,他就字正腔圓地再說一次。
這回蕭喚月是聽清了。
沉默良久,臉上不見被告白的喜悅,倒浮現出幾分為難的神色。
歎了口氣,她心說這可麻煩了。
該怎麼拒絕對方呢,用不傷自尊的方式。
畢竟是同門,面子上還是别鬧太難看為好。
鄧相許看見她臉色的轉變,就已明白了一半。
料想中的美好戀情恐怕是要告吹了,白跑一趟不說,原先的朋友關系可能也要搞砸。
失望之餘,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反正話已經送到了,時間那麼長,将來的事誰說得清,萬一她以後改變主意喜歡上他了呢?至少他有讓她印象深刻吧。
“謝謝你,但......”
蕭喚月準備發好人卡,鄧相許苦笑一聲打斷了她。
“我知道了。”他搖搖頭,希望接下來那句傷人的話能别說出口,無需言傳,意會就行了。
被截住了話頭,蕭喚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憋出來一句:“嗯。”
想了想,木簪子自己也用不上,雖然被拒絕,鄧相許還是決定把這東西送給她:“簪子收下吧,不值幾個錢,是我自己做的。”
蕭喚月推拒:“不了,你可以留着,将來送給别人。”
無論如何蕭喚月都不肯收,鄧相許頗感無奈,拂袖起身。
事已至此,他仍希望最後能在她心裡留個好印象,裝作灑脫的樣子,拱了拱手:“以後還是朋友。”
道了别,他忍住心中酸澀,走出兩步,忽然轉身将木簪丢在了放茶的小幾上,大有“你不要可以扔掉,反正是送你了”的感覺。
丢完之後他一言不發,也不去管身後蕭喚月說了什麼,疾走幾步便踏出院門。直到将那間小院遠遠甩在身後,才停住腳步,擡手抹了抹要掉不掉的眼淚。
蕭喚月對着那道失意的背影呼喊無果,想要把簪子扔回去,又感覺他太慘了有點不忍心。
況且她心裡還惦念着院裡那孤魂野鬼的事兒,便懶得再糾結鄧相許這一茬,琢磨着改天找個機會,托人把木簪子交還給他就好。
沒想到一回頭,小幾上除了茶具外什麼也沒有,方才還躺在上面的簪子不翼而飛。
繞着小幾走了一圈,她面露疑惑——真是怪事,桌上沒有,地上沒有,能掉到哪去?
另一頭的鄧相許,此刻正傷情着,失魂落魄,劍也不禦了,頭發亂糟糟地趴在肩膀上,好似有人在他頭上下了場雨,小烏雲萦繞在頭頂。
恍神間手裡多個了硬邦邦的東西,他懵了一會兒,低頭看去,竟然是一支木簪。
由于是自己親手雕刻,木簪上的每一根線條他都了如指掌,錯不了,的确是送給蕭喚月的那隻。
但蕭喚月并沒有跟來,這根簪子是憑空出現在他手裡的。
其詭異程度約等于活見鬼,鄧相許大驚,眼珠子轉來轉去,厲聲道:“誰?”
“惡作劇?”為表震懾,他直接拔劍,“别裝神弄鬼的,這裡可是丘山!”
有人在他耳邊輕輕歎了口氣。
鄧相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知對方身在何處,手中長劍隻能毫無章法地揮來舞去。
“鄧相許。”對方出聲了,居然是在叫他的名字。
這聲音......聽着像是言隐的?
念頭剛起,鄧相許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皮膚很白,瞳仁極黑,兩種顔色對比度強烈。逆着光,他面上笑意不明。陰晦冷澀的氣息,活脫脫一隻山中孤魂,野墳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