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身體蕭喚月用得不熟練,默默念了幾遍法訣試圖烘幹自己,都因靈力運轉不暢而收效甚微。
言隐已經全神貫注地搗鼓起了他的改良版噬魂陣,力求百分百複刻陣紋,免得出什麼差錯。
蕭喚月坐在崖邊,想到待會兒靈魂出竅可能會坐不穩,又往裡挪了幾丈。
等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言隐拍拍掌:“可以了,待我激活陣眼,這法陣便會起效,你們做好準備。”
陣眼設在崖壁高處,以此為起點,蜿蜒的陣紋向下而行,幾乎鋪滿了空地。
蕭喚月正襟危坐,示意自己準備好了。白曜也點點頭:“開始吧。”
言隐催動内力,陣眼發出幽淡的光。幾乎是同時,蕭喚月的身子不穩地晃了一下,熟悉的失重感再度襲來,她的靈魂仿佛正在脫竅而出。
半是安心地閉上雙眼,她等待自己的靈魂回歸本體。忽然有人在她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衣料上的水分瞬間被蒸發,身上變得幹燥又舒爽。
她詫異地睜眼回頭,想看看是誰。言隐此時在陣眼旁邊維持法陣的穩定,白曜坐在離她幾臂遠的身側,這裡怎麼會有第四個人出現在她身後?
不回頭不要緊,一回頭才發現,竟然有一顆圓潤的、被白布裹得嚴嚴實實的腦袋,近乎親昵地靠在她後背處。
蕭喚月被吓得一激靈——哪裡來的怪人!
不止是臉,這怪人全身都被白布裹住,隻留一雙眼睛在外,俨然一具行動自如的木乃伊。他俯趴在地,上半身支起,姿勢怪異,一隻枯槁的手搭在蕭喚月肩膀上,像落水之人攀住了救命的浮木。
看他腳尖的朝向......似乎是從山崖底下爬上來的!
蕭喚月心中泛起一股難言的恐懼感,想要開口呼喊同伴,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來。她的魂魄正在體内動蕩,無法再随心支配這具身體。
怪人接觸到她的時機很巧妙,仿佛對這法陣十分了解,正好抓住了魂魄易位前的空檔。
好在言隐敏銳地關注到了這邊的異象,當即閃移到蕭喚月身邊,将那隻手從她的肩膀上扯離。
蕭喚月眼前的風景像卡幀的電影畫面那樣抖動了一下,她感到有些頭暈,手指撫上鬓角揉了揉,耳墜在她的虎口處晃漾。
耳墜微涼的觸感讓她意識到,魂魄竟已經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體,就是在方才那一瞬間。
這次腦中沒有再浮現出已有的記憶碎片,隻有種從高空墜落後被穩穩接住的安心感。
魂魄離體狀态下對時間的感知似乎有所減弱,于她而言隻過去了幾秒鐘,現實中卻不知已過去了多久。
她趕緊去瞧白曜那邊的情況,不知道怪人被制服了沒有。
然而一扭頭,她有點傻眼。
崖邊是斷斷續續的血迹,還有楓葉狀的血手印,可以據此想象出一個受了重傷的人在地上艱難爬行的場面。
再一看,言隐和白曜都好端端在崖邊待着,身上一點兒傷沒有。
蕭喚月看向言隐:“你把那木乃伊殺了?”
言隐兩手一攤:“不是我。”
白曜:“他自己摔下去的,看起來是想自殺。可能是個瘋子,别在意。”
蕭喚月皺了皺眉:“我不覺得普通的瘋子能找到這裡來。”
白曜:“說的也是,要下去看看他的屍體嗎?”
蕭喚月探出頭望了望,這個高度,如果直接掉下去,不用法術護身的話,肯定死得透透的了。
但那怪人顯然是會法術的,不知出于何種心理,還幫忙烘幹了她的衣服。想到此處她有點迷茫,那人究竟什麼立場?
“去看看吧。”她說。
費了一番工夫來到崖底,蕭喚月看到灌木叢被砸得塌了下去,附近有濺射狀的血迹。
怪人躺在叢中,裹身的白布幾乎已經變成紅色,手腳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曲着。
蕭喚月駭然:真摔死了?
還沒來得及搞清他的動機和身份呢。
“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居然沒有摔成碎片。”言隐下了初步判斷,“不會是普通人。”
他走過去,扯開屍體上覆面的白布。
出乎意料,白布之下并不是人類的面龐。臉頰處覆着深色的短毛,豹一樣的耳朵立在腦袋兩側。
緊接着言隐割開了他肩胛處的布條,露出的居然不是皮膚,而是血肉模糊的鱗片。
“這個人......”言隐目光猶疑地望向蕭喚月,“是不是襲擊過你?在鳳泉鎮的時候。”
那具駭人的屍體像壓扁的紅色面團一樣攤在灌木叢裡,散發出古怪的氣味。蕭喚月本不願細看,但言隐的話讓她心中升起疑惑與不安,湊過去觀察了會兒。
“......獸化特征比上次見面時還要明顯。”蕭喚月的指尖觸及鱗片,沾了血。她輕飄飄地站起來,擦了擦手,“是他。”
言隐:“我瞧着也是。他肩上有處舊傷,應該是當初你刺的。”
白曜:“誰?”
“我以為你知道。”言隐不滿地看了白曜一眼,“上次蕭喚月遇襲,她已向宗門說明了情況,之後長老回信說你們裡雲宮在調查。這麼久沒查出個結果,看來是根本沒上心了。”
“他曾經自稱是裡雲宮的人,頂着‘東生’這個名字待在我身邊很長一段時間。”蕭喚月似乎不太在意裡雲宮的不作為,指了指那具屍體,向白曜簡要解釋了一下他的身份。
屍體的表情還算平靜,五官卻已不成人形。
不過東生在蕭喚月面前從沒摘下過面巾,就算此刻全須全尾地将一張好臉露出來,她也未必認得出。
蕭喚月隻能通過其它細節去辨認他的身份。如果上次他沒有使用那一招鑽地逃跑的法子,說不定她還沒法那麼快地認出他。
怪人。這次又跑到她身邊來,究竟想幹什麼?
爬上山來給她烘了個衣服就跳崖了?莫名其妙。
她還有好多事情沒來得及問......雖然問了他也不會說。
“哦,他啊。”白曜好似終于反應過來,“長成這樣,不人不鬼的,我還以為是妖怪。”
言隐:“很明顯是修了邪功,或者吞噬過不少妖丹,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白曜:“自己走了歧途,怪不得别人。他曾經襲擊過蕭喚月,又與裡雲宮有所牽扯,不如就将他的屍體留在這裡,我們會派人繼續調查。”
言隐不屑道:“這話聽起來不可靠,你們很久之前就說在調查了。”
“之前未經我手。”
“但你早就知情,不也是沒管麼,這次怎麼突然想管了。”
白曜不耐煩道:“你不樂意?”
言隐:“屍體給我,我自己查。”
“你們要帶着一具屍體上路?”
“裝進乾坤袋裡就行了,不費勁。”
蕭喚月默默聽着兩人的對話。
她對東生幾乎一無所知,涉及二十年前的往事,裡雲宮肯定比她知道得多,但她不信任裡雲宮。
這點倒是與言隐不謀而合了——在她看來,主動權還是掌握在自己這方比較好,屍體可謂是重要線索,不能這樣就這樣随意丢給别人。
“......屍體還是交給我們吧。”她神色認真地看着白曜,“關于東生,如果有新的發現,我亦會告知裡雲宮的。”
白曜冷笑了一聲,似乎覺得自己好心作了驢肝肺:“算我多管閑事,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