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喚月再次從同樣的噩夢中驚醒時,窗外的落葉正簌簌敲打着青瓦。
她盯着帳頂雲紋,急促的呼吸漸漸平歇下來,冷汗順着脊梁滑進被褥。
自她踏上仙途之後,已經很少再做夢了。可不知為何,近日又開始噩夢纏身,夢中的主角竟然是白曜。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就怪了,平日裡她從不記挂白曜,偶爾想起這個人,也隻是柳枝拂過水面晃起波紋——這般轉瞬即逝的程度。
夢裡的白曜永遠站在血霧裡,左胸的窟窿汩汩湧出黑氣,那些霧氣像觸手般纏上她的腳踝,要将她拉入不見天日的深淵。
即便已從夢中醒來,潮濕粘膩的觸感似乎仍然停留在皮膚上,難以忽視。
蕭喚月起身下床,頭重腳輕的不适感差點令她一頭栽倒。
"月兒又沒睡好?"雲婉端着杏仁酪進來時,正巧目睹了這一幕,急匆匆放下盤子,就要去扶她。
銅盆裡的熱水蒸騰起白霧,蕭喚月迷茫了片刻,在摻着食物香味的熱氣中清醒了幾分。
盯着母親鬓角新生的白發,她忽感心酸,脫口而出:“娘!”此刻好像才終于徹底從夢中的深淵掙脫出來,一腳踩在了實地上。
“欸,怎麼了?”
“......沒事,叫着玩兒。”蕭喚月笑嘻嘻地抱住了雲婉,腦袋在她肩膀上蹭來蹭去。
還是報喜不報憂的好,有些事情告訴父母,隻會讓他們徒增憂慮。
在家裡住的這幾天裡,爹娘幾乎對她百依百順,連早飯都直接送到房間裡來,簡直當她是不能自理的小孩子。當她提出要幫忙做點事,通常都會遭到夫婦倆的一緻反駁。
可雲婉和蕭吟山心裡是明白的,女兒是有大能耐的人,而他們呢,已經這麼老了,又是普通人,能幫到女兒的地方實在不多,隻能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較真,好像這樣就能生出一種錯覺來——女兒依然在他們的羽翼庇護之下。
母女倆依偎着說了好一會兒體己話,雲婉才離開房間,留蕭喚月自己在房内洗漱梳妝。
在鏡前梳頭時,銅鏡邊緣漫出微不可察的冰紋。寒氣貼着後頸遊走,蕭喚月哆嗦了一下,擡起頭來,目光正對上鏡子裡自己的眼睛。
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鏡中的自己,居然覺得有點陌生。
她将手指緩緩貼在冰冷的鏡面上,描摹起自己的輪廓。鏡中人做出與她一樣的動作,指尖相接。
然而在她将要收回手指的時候,鏡面泛起漣漪,像被風攪亂了的池水。
鏡中那張秀麗的臉出現了一瞬間的扭曲,臉頰輪廓變得更銳利,潑墨似的長發垂在兩側。
蕭喚月一愣,她好像,梳了頭的吧?
這詭異的一幕讓她呼吸都停滞住,鏡子裡的人不是自己,堪稱恐怖片走進現實。
不過現在蕭喚月也不是一般人了,正兒八經的修行人士,跟鬼怪碰一碰還不知道誰輸誰赢。她大着膽子擡起頭,觀察鏡中人的樣子。
......忽然覺得裡面那張臉越看越眼熟。
性轉版的她自己?
雖然披頭散發的像個女鬼,但五官與她十分相似,隻是要硬朗一些......可不就是白曜麼?
可惜這面銅鏡做工不是太精湛,又或許是光線原因,鏡中景象不是很清晰,五官細節有些模糊。
她正要湊近仔細勘察的時候,鏡中的臉再次扭曲,又變回她原本的模樣了。少女疑惑的神情映在鏡中,那披頭散發的幽怨鬼仿佛從未出現過。
怪事,怪事。撞邪了麼?
蕭喚月掏出羅盤,在房間裡四處走動,像探測器一樣搜查來搜查去,每個角落都不放過,然而指針始終沒動,這代表房間内并無鬼氣。
她開始懷疑自己,莫不是被噩夢影響,青天白日的産生了幻覺。
思量了一番,她決定在房間裡貼上幾張符,鎮一鎮那不知是否存在的鏡中鬼。
此時蕭府門口來了馬車,車夫客客氣氣地朝雲婉表明來意,說來接蕭小姐。雲婉認得這輛馬車,轎簾上繡着青面獸紋,據說是欽天監的圖騰。
雲婉見怪不怪,将蕭喚月從府中叫出來,臨行前悄悄同她耳語:“你是去見花監正,還是那個言隐?”
她打着哈哈敷衍過去:“都見。”
言隐和路承蕊都住在欽天監安排的地方,并不與蕭喚月同住。期間這兩人可以動用欽天監名下的馬車,以便出行。
蕭喚月心知,這馬車多半是被言隐派來接她的。
師姐雖待在十燕城,卻并沒有閑着,天天同欽天監那幫老頭一起研究星象。隻有言隐無所事事,閑得沒趣,自然要來找她玩耍。
上了馬車,蕭喚月沒忘記叮囑雲婉:“娘,我的房間你們暫時不要進去。”
鏡中鬼的事,正好找言隐商量商量。
市集喧嚣裹着桂花糖的甜膩湧進馬車,吵吵嚷嚷的叫賣聲摻雜着小孩們的笑鬧。
蕭喚月心裡一動,叫停了馬車。
她掀開簾子,想要下去買點吃的。熱乎乎的桂花糖,光是想想口感,就令人食指大動。
掀簾的手突然頓住,她看到小鋪前三個地痞正圍着賣絹花的少女調笑。少女臉上露出明顯不樂意的神色,但又不敢得罪了他們,勉強賠笑道:“各位好漢,我也隻是做小本生意,實在交不起太多那個,那個......保護費。”
地痞甲:“你今天給一點,明天給一點,久而久之,不就湊夠了麼。先看看今天賺了幾文錢?我隻收七成,不全拿,如何?”
周圍的小商販眼神不停往這邊瞅,步子卻邁不開,嘴裡吆喝也沒停。這幾個地痞要錢說少不少,說多卻也不多,一天隻收一家的保護費,收了那姑娘的,就不會來收他們的了。
不過地痞們今日讨要的數額比平常都要大,顯然是存了壞心,料定年紀小的更好欺負。
蕭喚月皺了皺眉,有些看不下去。她指尖聚起劍氣,對準三人後腦勺,一人給了一下。力道拿捏得很好,讓他們不至于昏死過去,但痛感很足。
地痞甲慘叫起來:“哎喲,哪個狗日的,拿石頭砸我!”
蕭喚月挽起袖子跳下馬車,一夫當關的氣勢唬得那地痞往後退了一步。“我!”
她擋在小姑娘面前,指着那三人,“有手有腳的為什麼不自己找工作,實在不行去讨飯呐,逮着老實人欺負算什麼本事,再讓我看見你們敲詐勒索,見一次打一次。”
地痞們不滿被她說教,然而還沒出言反擊,就被蕭喚月一人賞了個腦瓜崩。
地痞乙來了火氣,一拳打過去,被蕭喚月截住手腕,立馬“哎哎哎”地痛呼起來,“放手,放開我!”
地痞丙:“還是個練家子!”
他自認是三人之中最能打的,矮身一個掃堂腿過去,誓要蕭喚月出盡洋相。然而掃到一半,就被蕭喚月後撤躲開,順勢一腳踢在他肩頭,把他踢得仰天躺倒。
“你自己先動手的。”蕭喚月翻了個白眼,“你們三個,綁在一起都打不過我,别白費力氣了。”
地痞甲最識時務,看出她的确有本事,立馬扶起兩個兄弟,嘿嘿笑了兩聲,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竟是位武功高強的女俠。算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這就走,這就走了。”
蕭喚月認真地胡謅:“别想着等我走了再來,我在附近有很多小弟,都是我的眼線。他們呢,武功隻比我差一點點,以後要是看見你們再做這種事,就會直接代我教訓你們。”
嘴上說着唬人的話,但蕭喚月心裡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她終究要離開十燕城的,到時這些地痞若卷土重來,她也沒有辦法。
還是直接報官最好,人間的事就應該用人間的方式來解決。
可這些小商販對于地痞們的敲詐勒索都見怪不怪,且都達成一種共識——官府不會管這種小事。
“好......好的,我們保證不再做壞事!”地痞甲似乎信了她的話,露出惶恐的模樣。
可下一句話又似乎是在試探蕭喚月:“您的小弟一般在哪裡活動呢?以後若見面,我好同他們打個招呼。”
“不必,他們都很低調。”蕭喚月擺擺手,“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