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隐慢悠悠走到她面前,眼神飄忽。
吸飽了陰氣之後,他模樣變得與平常不太一樣,不過幾個時辰後就會恢複。
此時若仔細觀察的話,就能看到他瞳孔深處燃起幽冥鬼火般的顔色,耳後皮膚也隐隐浮現出妖異的血紋。
蕭喚月怔怔地看着言隐,對于他是鬼王這件事終于又有了實感。幸好是隻俊俏的鬼,皮膚煞白成這樣,也沒有顯得太可怕。
“别怕。”鬼王指尖點在她眉心,她陡然陷入深海般的黑暗。
眼前看不到任何東西,這令蕭喚月心中升起些許不安,但她克制住逃跑的沖動,站在原地任由言隐動作。
“......好了嗎?”
言隐沒有立刻回答,挑了挑眉,似乎對眼前的狀況感到疑惑。
“你周圍沒有靈體,可我看到你身上有鬼氣,白天的時候還沒這麼明顯。”言隐解釋道,“看起來,你像是被鬼上身了。”
蕭喚月大驚:“啊?!”
“你修為不低,我原本沒考慮過這種情況。”言隐若有所思道,“按理說尋常的孤魂野鬼都近不了你身,更别提奪舍了。”
“照這個邏輯,這些天影響我的......可能是修為高強的厲鬼?”
“不确定,我需要再看看。如果感到不适,就跟我說。”言隐指尖的靈力細如絲線,探入蕭喚月識海。
畢竟吸食了不少陰氣,眼下言隐體内的靈力并不純粹,正好能在這時候更加敏銳地探測到同類行蹤。
“唔,不能說奪舍,你身體裡這隻鬼,應該隻是借宿而已。”
“所以我體内真有一隻鬼?”
“嗯,我感覺到它了。”
“這是能随便借宿的地方嗎!”蕭喚月滿臉抗拒,五官都快皺成一團,“我的身體裡隻能有我一個,言隐,你讓它出來啊!”
言隐有點慌張地安撫她:“别急,我肯定把這無名小鬼揪出來。”
努力半晌之後,言隐啧了一聲:“它的魂魄脆得像紙一樣,幾乎不成形,好難抓啊。”
“不成形?”
蕭喚月有點意外,她還以為這鬼厲害得很,怎麼聽起來好像很弱的樣子。這種程度連孤魂野鬼都不如吧,至少人家還能顯形。”
“我試試給他注入一點陰氣,再把他拉出來。”
半個鐘過去,在言隐的一番艱難操作之下,他終于觸摸到那個飄忽不定的人影。
似乎是個男人,年紀不大,身形還是少年模樣。頭發很長,眼神悲傷,長得......長得怎麼這麼像蕭喚月?
言隐驚得手一抖:“喂,你哥好像真死了。”
“?”
“上你身的那隻鬼......跟白曜長得一樣,而且,他的魂魄在如此脆弱的情況下還能附着在你身上,隻能說明你們血緣相近。”
言隐一時失了主意,既然是認識的人那就不太好來硬的了,萬一把白曜拉出來之後他直接魂飛魄散了怎麼辦,這魂魄狀态明顯不對勁啊。
蕭喚月眼皮一跳,命運不能跟她開這種玩笑吧。白曜要是真死了,不去找白江,反來纏着她做什麼?
“......他現在看起來怎麼樣,能說話麼。”她問言隐。
“不能,但我可以多渡點陰氣給他,這樣我就能看到他的‘念頭’,與他無障礙溝通。”
事已至此,也沒有别的辦法了。蕭喚月一臉麻木地坐在樹下,任由言隐往自己體内渡入陰氣。
這個過程漫長得驚人,由于陰氣大都被體内那隻鬼魂吞掉了,蕭喚月并沒感到有什麼不适。
這些陰氣對于魂魄的滋養作用有限,魂魄離了□□,一直遊蕩在人間,終究是會消散的。
更何況,白曜的魂魄看起來像是受過重擊的樣子。要不是躲在蕭喚月的身體裡,說不定已經随風而逝了。
言隐盡職盡責充當翻譯官,解讀完白曜的“念頭”,再将其轉述給蕭喚月。
白曜還活着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這麼話痨的時刻。數日來滿腹冤屈無人可訴,如今終于有了傾訴的機會,他的情緒似乎激動起來,魂魄像風中火苗似的,一閃一閃。
言隐愣愣地點頭:“哦......哦?”
蕭喚月:“他說什麼?”
“他說,那天在悟道崖噬魂陣中,你和他本該将各自的魂魄歸位,可你的魂換回去了,他的卻換不回去,因為他的身體被另一個魂魄所占據了。”
蕭喚月聽得暈暈乎乎:“誰占了誰?”
言隐同聲傳譯:“那個四不像的怪物,占了白曜的身體。”
“四不像......”蕭喚月反應過來,“東生?”
事情突然說得通了。
東生那天爬上悟道崖,不可能隻是為了給蕭喚月烘個衣服。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的那一刻,大概就已做好了占據那具身體的準備——當時蕭喚月還頂着白曜的殼子。
而倒黴的白曜本人,在噬魂陣起效時,被擠進了東生的身體裡,代替他掉下懸崖,當場一命嗚呼。
并且東生考慮得十分周到,提前在自己那具千瘡百孔的身體上做了手腳,以至于白曜死後也無法脫離軀殼。那些纏繞着屍體的白布上畫着某種隐形的符紋,具有壓制魂魄的作用。
白曜被困在那具身體之中,知道這樣下去的後果一定是魂飛魄散。他第一時間就做出了決斷,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硬生生從符紋的間隙中掙脫出來,要為自己的靈魂謀一條生路。
猶如大象鑽鼠洞那般,代價是魂魄幾乎被撕成兩半。
在魂魄将要飄散的瞬間,他已經失去意識,像沙漠中渴極喉燒的旅人,在求生本能之下掙紮着爬向水源——他鑽進了蕭喚月的身體。
那時,蕭喚月正在同“白曜”讨論屍體的歸屬問題。似乎是察覺到軀殼中的靈魂失去了生氣,“白曜”終于松口,答應将屍體交給蕭喚月。
“......我靠。”
在言隐口中聽到了全過程,蕭喚月震驚到隻能吐出這兩個字。
在她不知情的狀況下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白曜在她眼皮子底下被迫害了!
雖然他們之間的兄妹之情比水還淡,但蕭喚月還是忍不住覺得,白曜有點太慘了。
“他之前入你夢,隻是想讓你注意到他的存在。”言隐聲線平平地轉達了白曜的話,“他說對不起,以後不會那樣了。”
蕭喚月歎了口氣:“這倒是小事了。”
“他還說,現在能意識清醒地同我對話,是因為多日來受你靈力滋養。起初他什麼都做不了,後來漸漸能影響到你的夢境,還能在凡人眼前幻化虛境......不過這也是極限了。”
“保持這個狀态的話,他就能一直不消散?”
“應該是吧。”
“那就......先讓他借宿一段時間。”蕭喚月又歎起氣來,“總不能讓他魂飛魄散。”
言隐:“但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
蕭喚月:“先把東生的事情搞清楚,争取把白曜的身體搶回來。如果放任不管,對修仙界而言也是個隐患。”
兩人在槐樹下嘀嘀咕咕商讨了半天,發現線索實在有限,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東生的身份絕對不簡單,之前很有可能隐藏了實力。
就沖那一手壓制魂魄的法術,就足以确定此人道行比他們想象中要深很多。
苦心谷的噬魂陣也多半是東生所布下,那時他就想搶奪白曜的身體,卻意外讓白曜和蕭喚月換了魂。
可他的行為動機究竟是什麼?
冥思苦想了半天,言隐找不到頭緒。
他覺得自己腦子不如蕭喚月好使,很多事情幹脆懶得去思考,但關于東生,他是真的産生了好奇心。
畢竟連他都沒能看出那裹屍白布的蹊跷,東生卻精通此道,鎖魂鎖得這麼熟練,鬼王不如換人來當算了。
靈魂涉及生命本源,觸及天道,施展鎖魂之術通常伴有不可忽視的代價,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