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那位男修對白月頗有好感,還想與她多說些話,見她沒有要繼續交談的意思,便把凳子往她的方向挪了挪,繼續道:“白姑娘,你不知道,有件事,跟你也有關。”
“我?”白月的回憶裡,自己跟白曜并沒有打過太多交道。
“那人原來不叫白曜,叫東生。破相之前,長得跟你有幾分相似......不過隻是幾分而已,遠不及你花容月貌。可是,就憑着這幾分相似,他竟然想跟白家攀親戚,還把姓改成白......自己的名字都不要了!”
白月有些吃驚,玉胥宗的人跟白家攀親戚做什麼。怕不是這男修在胡說?上次見面,白曜對她一點也不熱絡,如果要攀親戚,不該讨好她麼?
改名或許隻是覺得原來的名字不好聽,大家都喜歡給自己取個好聽的名兒,她能理解。玉胥宗的八萬春長老,不也沒用本名嗎,聽小道消息說,長老原名叫郝鐵錘來着。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見白月一副興趣不大的樣子,那男修便也沒再熱臉貼冷屁股,轉而找别人說話去了。
白月百無聊賴地轉着酒杯。
唉,這裡好沒意思,想回去找言隐玩兒。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自己先被吓了一跳。好好的怎麼想起那小子,言隐是跟屁蟲,她可不是。
*
白月站在橋頭,望着護城河裡星星點點的河燈,忽然想起初見言隐那日。多年前在鬧市中撿到這個一臉倔樣的小孩時,她何曾想過這小孩如今會站在半步之遙的地方,替她擋去推搡的人潮。
“燈會人太多了。師姐,你可要站穩,若是被擠下水去,便叫魚兒們看笑話了。”少年嘴裡說着戲谑的話,動作卻是把她護得嚴嚴實實。
白月不着痕迹地往石欄邊靠了靠,流蘇耳墜掃過頸側,癢癢的。“沒大沒小。”
言隐不答,裝沒聽見。他的衣擺被晚風吹得獵獵作響,乍看過去,身量已比白月高出許多。
兩人難得一起執行任務,強強聯手,又有多年配合出來的默契,不過三日就将那作祟的妖物拿住了。
恰逢如此盛會,自然要在城中多留一天,給自己放個短假。
言隐垂眸時睫毛在眼睑投下細碎陰影,“今夜燈會,難得放松一回,别闆着臉嘛。”
他指尖掠過她發間,摘下一片不知何時沾上的花瓣。
白月懶懶地靠在欄邊,沒有躲開那隻骨節修長的手。
目光上移,她看到了他虎口處那道淺疤。
恍然想起半年前的雨夜。彼時他們追捕狐妖至斷崖,縛妖索一頭被白月攥在手裡,另一頭拴着狐妖。
若被狐妖拉下山崖,少不得要摔斷幾根骨頭。但渾身濕透的少年死死攥着繩結,虎口被磨得血肉模糊,任由狐妖利爪穿透肩胛也不肯松手。
抓住這機會,白月拿住了狐妖。可當夜大雨傾盆,二人找不到栖身的山洞,她隻能在暴雨中背着言隐前行,莫名想到了小學時候寫的作文——媽媽在雨夜背着發燒的我去醫院。
待要回頭調侃言隐幾句,順便讓他别睡死過去,卻感受到少年滾燙的額頭貼在她頸側,呢喃着“師姐别怕”。
她一噎,最終沒說出什麼調笑話,隻道:“我沒怕。你......清醒點,可不能睡啊。”
水汽氤氲間,白月将目光從那隻手上收回來,扭過頭去,對着河中的花燈發呆。
無數花燈正順流而下,光影在她側臉流轉。言隐忽然指着河中一處道:“師姐你看。”
白月順着望去,見水面倒影裡,兩人的衣擺不知何時糾纏在一處,她的紗裙裾疊着他的墨色腰帶,暈成波光粼粼的一團。
橋頭人潮洶湧,言隐虛攏着手臂始終護在她身側。賣花娘擠過來時,他順勢往裡站了一點,牽住她衣袖,感歎道:“好久沒有過這麼熱鬧的時刻了。”
白月又記起他十四歲那夜,運功運岔了,生了場病。那時他蜷縮在榻上,滾燙的手也是這樣勾着她袖角。
或許是因為當今修仙界形勢嚴峻,今夜難得放松下來,便格外多愁善感。
她恍然發覺,言隐在回憶裡占據了過多的戲份,好像很久以前,他就陪着她了。
“你若喜歡熱鬧,明年我們還可以來看。”她突然語重心長道,“......最近的妖怪冒頭得越來越多,都是些不入流的貨色。幕後的頭兒不知在哪裡躲着,一想到這個,我心裡總是不痛快,感覺更麻煩的事還在後頭。言隐,今後任務中,還是要把自保放在第一位,千萬别死了。”
“那當然。”言隐拍着胸脯保證,“明年我肯定還活得好好的,等一切麻煩事都結束之後......唔唔。”
嘴巴被白月捂住,他沒能說出接下來的話。
“心裡有數就好。”白月惆怅道,“我剛才想起來,這種話不太吉利,還是不要說了。”
類似“等戰争結束後我要回鄉結婚”,完全是死亡預警啊。
人群忽然騷動起來,夜空炸開第一朵煙花。言隐興奮地指着天空讓她看,另一隻手莫名變成與她十指相扣的姿勢。
白月聽見自己腕間銀鈴亂響。鬼使神差的,她沒有甩開那隻手。
眼下嚴峻的局勢沒有留給他們太多休息時間,稍作休整,他們在第二天清晨,踏上了回程的路。
禦劍幾個時辰,持續的靈力消耗讓白月感到有些疲憊,改換步行。
大半天滴水未進,她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問言隐:“你渴嗎?”
“附近沒有水源。”言隐指着前方,“不過那裡好像有個村子,我們可以去讨點水喝,潤潤嗓子。”
“也好。”
烈日将石闆路曬得發白,老樹蜷曲的枯葉在風中簌簌作響。
走近才發現,夕陽下的村落寂靜如死,牆邊的水缸中一滴水也沒有,底部結着龜殼似的泥痂。
這水缸已經是村中為數不多保持完好的物件了,因為大部分房子都被風化腐蝕得看不出原本模樣。
再往裡便是一片荒地,遍布着毒瘤般凸起的土包。
這些形狀不規則的小土包,面前都立着小石碑,似乎是墳墓。
但這些石碑幾乎都是空白的。無名氏們的長眠之地,簡陋得讓人差點沒認出這是墳墓。
言隐蹲在唯一刻字的墓碑前,伸手将上面的藤蔓扯下來:“這個碑有字,你看......‘盈缺之墓’。”
水自然是喝不上了,這個村裡全是墳包,一個活人也沒有。好在他們都是修仙之人,一時半會兒不喝水也沒什麼,頂多有些口幹舌燥罷了。
白月:“全村沒一個活口,真夠蹊跷,瘟疫?”
言隐:“誰知道呢,看樣子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好在有人給他們立墳,不至于東一具西一具的躺着。這個叫盈缺的運氣不錯,立墳那人可能隻知道他的名字,其他的都沒給刻字。”
“盈缺......這名字還挺特别的。”
“好像在哪兒聽過?”言隐的手還搭在墓碑上,下意識用指尖去摩挲字迹留下的凹痕,“好耳熟。”
白月想了想:“我沒印象。這麼有特色的名字,聽過的話應該很難忘。”
“也是。”他收回手,擡頭看了一眼天色,“師姐,我們好像逗留的夠久了。”
“要走了嗎?”
“嗯,走吧。這裡又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