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回想一下,會發現時間流逝的速度也快得不正常。一年又一年過去,可嬰兒蕭喚月被他扔在蕭府門口卻仿佛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之前發生過的一切,究竟是自己的切身體驗,還是記憶欺騙了自己,把已經經曆過的事又重新回憶了一遍?
不,不。東生試着冷靜下來。
剛才他想帶蕭喚月走,她本不該後退的......記憶中她沒有躲開他。
可她剛才後退了,說明這不隻是單純的記憶複刻。
這裡的蕭府是假的,他身上的傷口是假的,連時間都是假的。可蕭喚月卻是真的!
做夢的人通常不會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可一旦察覺到夢境中的破綻,便會猛然清醒過來。
東生現在就是如此。摸到了虛妄與真實的邊界線,事件的前因後果便在他腦中忽然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由他們三人記憶搭建而成的幻境!
他現在頂着白曜的殼子,按理來說鏡妖讀取不了他的記憶。除非蕭喚月騙了他,将他的肉身也帶進來了。
蕭喚月為什麼要這麼做?
東生的心髒狂跳起來,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踏入了她的陷阱。
他看向蕭喚月,在她臉上看到了與自己如出一轍的神色變化,先是疑惑,再是了然。
“白曜。”她嘴裡吐出的話仿佛宣判了他的死刑。“你也是白曜?”
腳下的地面突然有了綢緞的質地,蕭喚月踉跄着踩到某塊凸起的石磚,那石料竟像水囊般鼓脹起來。
她伸手想借助牆面穩住身形,牆體卻也變得軟塌塌,像剛糊好的濕泥。她的五指輕易陷進冰涼的漿質裡,觸感有點惡心,像被牛舔了一口。
屋頂的瓦片開始像魚鱗般翻卷,露出底下血紅色的椽木。
幻境開始崩塌了。這個虛構的空間隻是他們意識的投射,當三人都清醒過來,這個地方自然再維持不住它的假象。
在旁邊沉默了很久的言隐,忽然吸了吸鼻子,轉身抱住蕭喚月。
她也順勢摟住了他,兩人在飄搖的幻境中相擁,像兩株共生的植物,在風沙中下意識依靠彼此。
東生遠遠地地看着,目光複雜。
他第一次真正對蕭喚月起了殺心。如果在幻境中殺掉這兩個人,他的秘密就能保守住,沒人會知道他奪舍了白曜......
蕭喚月下巴墊在言隐的肩上,一隻手安撫性地在他的背後拍了拍。
但同時她也并沒有忘了東生的存在,該說不愧是一個娘胎出來的兄妹嗎,遙遙一個對視,她便看懂了東生的眼神。
東生動了殺人滅口的心思。可惜,她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蕭喚月念動口訣,手腕上的傳念繩即刻顯形。拉動三次,就是讓路承蕊救她們出去的信号。
守在岸邊的路承蕊感知到傳念繩的顫動,明白自己撈人的時候到了。
大師姐的救援十分給力,頗有當年八萬春長老的風範。蕭喚月感覺自己身子一輕,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抓起來扔向了萬米高空。
鏡妖不甘地吐出自己的獵物。
消化食物到一半被人硬生生打吐的感覺可不好受,可受封印術所制,鏡妖鬧不出太大的動靜,隻能晃動水波來宣洩怒氣,聲勢大傷害小。
三個濕漉漉的人被抛上了岸,臉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蕭喚月咳嗽了幾聲,把額發捋上去,長舒一口氣。
現在事情都搞清楚了。
東生,還是去死比較好。
她已經明白,方才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正是自己前世的記憶。雖然不太清楚為什麼會有二周目,但記憶的枷鎖已經解開,她無比清楚幻境中那個“白月”就是她自己。
東生,是她前世的哥哥。臨死前她看到他站在遠處,流出了幾滴眼淚,好似為她的死亡感到悲傷,可裡雲宮的浩劫不正是因他而起麼?他難道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那分明就是東生的報複,身上妖化的痕迹就是他通敵的證據。與妖族一同攪黃了她的繼位大典,把修仙界搞得一團亂,正好印證了他那句“這是你欠我的,以後我一定會找你讨要”。
這一世境況對調,她不再是白家少主了,居然過得比上一世快活許多。那個民辦私立學校誰愛管誰管,她可不想管了。
白曜那麼喜歡當校長,這一世正好遂了心願......說起來,這一世的白曜并沒有作什麼大妖,反而也是受害人。東生連另一個自己都不肯放過,搶奪人家身體妄圖取而代之,多缺德呢。
蕭喚月忽然想到什麼,拉開乾坤袋往裡看了看。東生的屍體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作為構建幻境的養料,那具屍體已被鏡妖吞食了。
鏡妖在讀取東生的記憶時,竟順帶牽扯出了她和言隐這兩個當事人的前塵往事,解鎖了他們上一世的記憶,算是一筆意外收獲。
三人在路承蕊面前齊齊保持沉默,他們難得達成了共識,不約而同地覺得,關于前世的事沒必要讓路承蕊知道。
“呃,現在怎麼說?”路承蕊不知道之前在潭中發生了什麼,此時便不敢貿然出手。左看右看,居然沒一個人開口說話,讓她很是摸不着頭腦。
“師姐,現在白曜身體裡的那個,是妖族同黨。”言隐眼中湧現殺意,手中長劍化現,“綁了他,扔進噬魂陣裡。”
言隐的意思,甚至不必改陣紋,就用原裝原樣的噬魂陣,讓東生的魂魄徹底消失。
能讓這道BUG活到現在已經是系統和老天齊齊打盹的結果,東生本就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
而現在,消殺BUG的時候到了。
路承蕊猶疑道:“噬魂陣?那陣法太邪性,要不還是先回玉胥宗,或者裡雲宮,讓長老們來處理這事。”
“遲則生變。他的身份我們已經弄清楚了,沒必要手下留情。”言隐冷冷道,“師姐不用擔心,他的因果我承受得起。”
他是鬼,不是人。在冥界泡了這麼多年,手上血債豈止一樁?況且在他眼裡,殺東生算是積德。
“我還是覺得有點危險......”路承蕊不放心,“師弟,你是從哪裡習得此術?”
“路師姐忘了嗎,在拜入玉胥宗之前我可是無門無派的散修,走南闖北,自然什麼都學。”
蕭喚月輕輕握住路承蕊的手腕:“師姐,我們與玉胥宗是站在同一邊的。就算有秘密,也絕對是無傷大雅的秘密。”
那頭言隐和東生已經打起來。念及白曜的殼子不能有大損毀,言隐沒下死手,目的隻是為了制住他。
倒是東生的打法大開大合,像瘋了一樣故意把自己要害往劍刃上湊,逼得言隐不得不後退。
蕭喚月憂心忡忡地看了一會兒,察出言隐臉上的不耐之色越發明顯,有點擔心他一時氣性上頭把東生連同這具殼子一起砍了。
東生身上見血越來越多,可他竟然在癫狂大笑,仿佛覺得暢快至極。他已經明白過來今天就是這三人給自己下的套。要是在這裡殺掉他們,秘密或許就能守住。
可是......他不得不承認,打倒一個都困難,何況三個。事情似乎已經陷入僵局,他苦心經營了這麼久的計劃,就要毀于一旦。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東生此刻已然沒了顧忌,隻攻不守,看上去是死也不想把這具殼子還給白曜。
他心中的妒火從沒有消失過,嫉妒妹妹,嫉妒昭意,嫉妒自己。
路承蕊和蕭喚月一前一後地加入戰局,連劍都沒拿出來——就怕一個不小心把東生胳膊削下來,到時白曜可要遭大罪。
好歹是三對一,面對瘋子雖然不得不束手束腳一些,但優勢依然在她們這邊。
稍微耗費了一些時間,東生最後依舊被她們制住,一條淡金色的靈力鎖自下而上将他捆了個嚴嚴實實。
路承蕊驚訝道:“師妹什麼時候學習了封印術?”
蕭喚月面不改色:“之前找白曜學過兩手。”
忽然聯想到小師妹與白家的關系,路承蕊适時閉了嘴。這對異姓兄妹之間的關系似乎沒她想象中那麼生疏,不過小師妹看上去臉色不太好,還是不要再追問人家隐私了。
其實蕭喚月這兩手不是跟白曜學的,隻不過前世記憶覺醒,白月會的她自然也會了。
言隐利落地布好陣法,将捆成粽子的東生扔了進去。
“蕭喚月,你會封印術,過來助我完善陣法。”言隐對着她招了招手,又對路承蕊道,“師姐你走開些,我怕波及到你,陣法中沒有注入你的靈力,它不認人。”
聽起來有點道理。路承蕊叮囑了兩句注意安全,走到遠處觀察情況。
蕭喚月不明所以地走過去:“我該怎麼做?”
“支開路承蕊的借口罷了。”
蕭喚月不解:“支開她做什麼。”
“......我是在想。”
“嗯?”
“他就要死了,如果你還有什麼話想跟他說的話,就趁現在。”言隐偏過頭去,“遺言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