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墳場對岸,昔日閃動的死氣之炎不複明耀。橘黃色的光澤忽明忽暗,預示着主人的衰弱。
神态癫狂的女性擡頭,被砸破的額頭布着深色的痂。
世初淳隔着萬人坑,看到正對面被押着的澤田綱吉,以及他身後架着鐮刀的白蘭。
往昔如數家珍的時光,虛幻如黃粱美夢。她一夢不醒,故在即将驚醒之際,迎來徹骨的劇痛。
除了澤田綱吉之外的景物,全被世初淳屏蔽。屈指可數的理性回歸,受制于人的女人狠命搖頭,被蒙住的嘴隻能發出零碎的嗡鳴聲。
茫茫屍冢,女人與她守望着長大的青年遙遙相望。
他們頭頂是彩虹之子們的屍體,身下是守護者和彭格列家族,以及他們成員、家人、鄰居,陌生人……衆人的屍首通統疊在一起,拼湊成傷心慘目的景遇。
世初淳發自内心地祈求,她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迫切,巴望伊爾迷少爺的諒解,求他高擡貴手,放過澤田綱吉。
她錯了。
伊爾迷少爺。
她錯了。
大少爺。
她錯了。
伊路。
假如伊爾迷少爺解開女仆嘴巴綁着的綢緞,有多少求饒、求情的好賴話,她可以說上一千遍、一萬遍都不足惜。縱使說幹的喉嚨,割斷她的咽喉都無所謂,就是不要這樣子對待她,不要這麼對待她重視的人……
不要輕率地抛下凡夫俗子的血肉,制作成名為可悲的器皿。不要讓大家迄今為止的努力,淪落到可笑至極的位置。
假如發生過的不幸,全都是針對她癡心妄想的懲罰,是對于她作為枯枯戮山的仆人,居然背棄主子,妄圖遠走高飛,到另一方天地幸福生活的懲戒……
她已經徹底醒悟,并為此支付了相應的代價。
請讓她一個人受過,不要這樣對待無辜的孩子,别對澤田綱吉下手。
拜托了,讓澤田綱吉,讓僅剩的阿綱活下來,不要奪取他的性命……
可是伊爾迷不會聽她說的話。大少爺從不肯仔細聽她說的話。
他隻會扭曲、曲解,肆意地解釋她的語句。随性地按照他的心情,還原他的興趣。至于當事人是如何想的,與他何幹。
他完美地繼承了揍敵客家族的血統,世界的存亡事不關己,能撼動他的隻有符合自身的利益。
旁人的愛恨情仇,從來都是與大少爺無關。能在他心裡占據一席之地的,隻有絕對的力量與血緣至親的家人。
而她沒有力量,也不是他的家人。
世初淳的不幸無法更改,伊爾迷的傲慢也不容緩解。
伊爾迷未來興許能為了誰,去改變他自己。但那個人,絕對不會是世初淳。在她跟前,他隻會變本加厲,得寸進尺,任意妄為地施行殘暴的行徑。
成年女性額面猙獰的血痂崩開,殷紅的血液如泣如訴。一滴滴作紅瑪瑙狀濺落,逐漸彙聚為一股。是極其傷情的溪流,嘩啦啦地奔流。
世初淳此刻的命途,早在她踏出枯枯戮山,決意遠遁的一刻就書寫完成。
準确來說,早在她在衛生間遇到初代阿爾克巴雷諾首領露切時,就能管中窺豹,預見其凄風苦雨,不可阻絕。
隻是殘忍的預言說出口,在它确切無疑地落實前夕,世人多愚,堪不破内裡深埋的奧秘。
早有預感的彩虹之子首領不忍闡述其悲哀,憐憫的告誡言猶在耳。形成一根穿梭時空的飛矢,貫胸而過,方能領會到胸腔破洞的痛楚。
這算什麼?
給一個以為再不能見天日的囚徒,十幾年的歡快與自由。再在時限到期之日,全部收回,把這些年的美滿,在她眼前悉數撕碎?
世初淳在大少爺腳下掙動,莽着勁,要跑到澤田綱吉那頭。這無疑加劇了枯枯戮山長子的怒火。
終末的審判即将降臨,彭格列教父已然洞悉自己的結局。
他滿臉疲态,他環顧逝去的守護者、親人、朋友,和尚且活着,卻生不如死的愛人。
所求的未可得,得到的也全都失去。實地诠釋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他真的是……徹頭徹尾的大失敗。
澤田綱吉和世初淳隔着萬人坑遙遙相對,一個淺笑,一個恸哭。
為什麼要哭呢?
成熟的黑手黨教父想撫去世初淳眼角的淚水,可是照他被打斷的雙手來看,是萬萬做不到的吧。
為什麼在笑呢?
眉目盛滿哀情的女人,想不通澤田綱吉這個時候怎麼還能笑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