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投資方同時也是制片，他們沒有巨額資金，全靠抵押房子車子，一點一滴積累财務。拼盡全力也要把自己的作品做好，賭市場表現：赢了立刻财務自由，輸了背負很可能一輩子也還不起的債務。就上個月，有一部剛上線兩小時，就立刻被下架的網劇。原作相當有名，編劇壓上全部身家，本來已經通過備案審查能播，不知道因為什麼被發回重做後期。這幾天朋友圈，全都是借酒澆愁。”

甯芙同情起來：“好冤啊。”

盛啟楓輕輕搖頭：“他甚至已經算幸運，因為高價搶到影視版權，再走一遍審查流程就行。更多搶不到優質内容的制片方，都養不活自家公司。還有一些氣大才粗的，會聯合小說平台進行比賽，前三名有機會直接賣影視版權。”

甯芙追問：“那你們也可以效仿這個？”

盛啟楓笑笑：“他們合作成功，因為是同一家集團。我這種純資方，沒資格上談判桌。并且經過第二部作品，心理極其煎熬的教訓，我發誓絕對不會再以高過五千萬的價格投資單個項目。所以基本上，搶不到什麼，隻能另外再找。”

甯芙順着話音：“去哪兒找呢？”

盛啟楓樂：“問得好。其實去年12月，我們就該決定今年投什麼，然而現在毫無頭緒。雖說公司收入足夠養活員工，但坐吃山空？公司不開了就地解散？又或者，是提交給我的項目裡，其實有能投的項目，隻是我被狹隘審美影響，沒有被發現？

“也就是跟你能說說内幕，對他們我隻能撐着。”

甯芙輕輕吸口氣：“感覺你也太累了，這不快過年了，好好休息，沒準過幾天就有思路了？”

盛啟楓搖搖頭：“觀衆審美決定市場風向，而風是琢磨不定的。什麼都不做，沒準我的判斷力會退化。并且不同于實體，服裝會磨破，家電也會老化，唯獨文化曆久彌新，消費不了國内的，可以看國外的；當下的不夠好，可以看經典作品。

“文化的本質，是在跟每個人争取他們一天二十四小時分配在娛樂的部分。遊戲、電影、電視、小說、直播、長視頻、短視頻，互為替代産品。一旦觀衆失去好奇心和耐心——就像是股市失去信心，導緻大盤下跌，所有資金出逃市場回到投資者手中，企業無法利用資金盤活自己，現金流斷裂最終導緻破産一樣——他們最終會拒絕消費這個品類，直到市場徹底消失。劇本殺就是最好的例子。”

甯芙思索片刻：“我想電影和電視劇不至于消失吧。電影很适合約會看，電視劇适合一家人看。總是有固定消費場景的。”

盛啟楓回答：“人的消費場景是會改變的。就說電視劇，電視放在客廳，播放固定劇目，為全家人提供社交話題。真正好的現象級作品，就是通過人傳人，口碑帶來的。

“如今屏幕從單一的電視，分裂為手機平闆電腦，收視人數上漲，但大家看的東西不盡相同，就會變得沒有人可以交流。而文化最重要的長尾效應，就是通過觀看後的讨論形成，無法變成觀後感的損失，是很計量的。”

聽得甯芙唏噓不已：“我突然覺得衣服賣不出去也沒事，大不了我自己穿，這輩子不用再買怎麼不算省錢。但你這麼一說讓我想起來，自打十八歲，我幾乎沒時間完整地看電視劇，全靠解說跟上時代潮流，當紅的男女明星一個也不認識。”

盛啟楓笑得無奈：“姐姐，紮心了。”

“怎麼？”

“當下的影視投資，投資不能保證回本，導演演員不能保證火，作家編劇不能保證作品賣得好，但絕對能賺得盆滿缽滿的，是做解說吐槽的自媒體啊。”

二人停下腳步，對視片刻，一齊笑出來。

甯芙直樂：“聽你語氣怪羨慕的？”

盛啟楓淺淺歎口氣：“人家可以賺平台創作激勵，賺廣告費，賺封口費，甚至可以帶貨。成本低到隻需要電腦，能不羨慕嗎。吃飯是容易，也總得有人做飯吧？”

甯芙想到什麼：“那你怎麼不試着寫呢？”

盛啟楓搖頭：“創新絕對是next level，我做不到。文化領域就像競技體育，純靠天賦，赢家通吃。頂級男女作家，單本影視版權價格都在千萬。雖然我搶不到，但作家有沒有天賦，看成品，水平泾渭分明。靈氣是玄學，說不清。”

甯芙聳肩：“服裝設計也是一樣，你以為的好衣服，未必賣得動，不看好的，最快脫銷。世上果然沒有容易的事情。”

盛啟楓笑起來：“我做雲啟創投第五年，近來總想，我有房，積蓄夠我這輩子生活，到底為什麼還要繼續自我折磨。但要放棄，剩下的人生又該幹什麼？”

“那你合夥人怎麼說？”

“陸雲？”盛啟楓忍不住一手扶額，“他就是甩手掌櫃，平時我在公司苦哈哈地看項目，他負責打遊戲，吃飯，睡覺，到處旅遊，給女主播打賞，充值各種遊戲成為逢年過節送禮盒的VIP客戶。我要是不幹，他最樂觀的選擇是再找一個職業經理人，把投資項目打理下去，不然就隻能含淚回家繼承幾十個億了。好悲慘啊，想想眼淚都會不争氣地從嘴角留下呢。”

盛啟楓滿臉沉痛，看得甯芙忍不住放聲大笑。

笑聲引得周遭人頻頻側目，甯芙舉起手擋在半空把臉遮一遮，沒想到這樣不僅沒阻攔他人注意力，反倒是讓人仔細盯起她的臉，甚至有人拿起手機，仿佛在拍他們似的。

甯芙敏銳察覺到這一點，急忙拿頭發遮住臉。

盛啟楓把她攬在懷裡，甯芙詫異望來。

盛啟楓解釋：“我有保護明星跑路的經驗，但你路人緣怎麼樣？”

“呃。我還挺好說話的，粉絲認出來會合影簽名之類的。”

“現在網上輿論都是偏向你，要是發現你昨天分手今天就有新男人，未必不會懷疑你劈腿。”盛啟楓冷靜分析，語速極快，“要不我們跑過這條街，把他們甩了再繼續聊？”

甯芙當即變臉：“那還等什麼，跑！”

于是甯芙抓住盛啟楓，邁開腿往前沖，盛啟楓跟在她身側。

酒紅色長發飛揚在她身後，夜色下宛若點綴着星火的連綿江水，漂浮在空中，精緻側臉褪去瓷器般的高貴易碎，煥發着無窮的生命力。

她牽着他跑，渾然不敢回頭，他移不開眼，任她将他帶往任何方向。

直到拐過兩個居民巷，二人才氣喘籲籲地停在路燈下。

甯芙驚魂未定地看向來路，酒紅色長發缭亂地搭在身造，盛啟楓倒是沒怎麼喘，很快就平複狀态，安靜地看着她以手為齒，梳理長發。

調整好狀态，甯芙也冷靜下來，瞅着男人一臉納悶：“不對啊，解釋就行了，我跑什麼？你一個年輕有為上過福布斯的小年輕，我一個三十三的老姐姐，咱倆誰能看上誰啊？”

盛啟楓友好提醒：“我隻比你小三歲而已。”

“那也是弟弟。”甯芙看眼手機，自言自語道，“十一點了，跟你聊天很開心，謝謝你的手鍊，我得回家了……今天喝酒了，我不該開車來的。算了，明天來一趟開回去吧。”

說着便訂了網約車。

盛啟楓笑意不減：“這麼忙，不再聊一會兒？”

甯芙搖頭：“到家大概十二點，我明天回公司有事做，賺錢不易啊。你不是還有項目要看嗎？也早點回吧。”

“也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見了。”

“我時間相對自由，有空約出來玩，我還挺想聽你聊娛樂圈八卦的。”

“可惜，跟我熟絡的演員，大概不會有你想聽的八卦。”

“啊，對，代言人的事情。”甯芙一拍腦袋，“記得給我推薦，如果可以我希望在4月推出夏季新品的時候同步上，保持聯絡——車到了。”

甯芙确認過車牌，盛啟楓把後座打開，不忘叮囑：“把行程發給我，我會關注的。”

甯芙搖下車窗：“謝謝！你也早點回家。”

盛啟楓手扶在門框，隔着車窗凝望折她，嘴唇動了動，好像要說什麼似的。

甯芙會意：“怎麼了？”

“十二點快到來了，親愛的辛德瑞拉，你把水晶鞋丢在哪兒了？”

語氣輕柔，飄在空中，引得耳根臉頰無端發燒。

司機師傅都忍不住回頭看了盛啟楓一眼。

“希望下一次，我有這個榮幸送你回家。”盛啟楓望向司機，“走吧。”

直到回到公寓，甯芙跟盛啟楓報平安，扔下手機洗漱卸妝，臉卻一直紅着。

“一定是酒精的錯。”

甯芙嘟囔着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