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慈之前也接過幾個家教工作,有些孩子雖說調皮,可整體而言都表現不錯,沒有哪個如眼前這位我行我素。
起初,一切井然有序進展,陳奕辰背單詞,她在一旁耐心為糾正他發音。
背了二十分鐘,越看越覺得這些單詞長得TM一模一樣,他不耐煩地把書“嗖”一下撂在桌面,書封将點劃過她臉頰,季慈微愣。
陳奕辰從抽屜掏出盒新煙,拖着腔調,“美女老師,學累了抽根煙行不行?要不越學越沒勁兒。”
他已把火點上,“你要是介意的話,可以先去客廳等着,等我抽完叫你。”
季慈長舒口氣,告訴自己要淡定,看了眼時間,她說,“我就在這裡等着,同時我也尊重你的習慣。五分鐘後請你把煙收起來。”
隔着煙霧,陳奕辰輕佻的眉色投射向她,“我要是說不呢?”
季慈輕笑,聲音也是異常溫柔的,仿佛生來不會發火一般:“其實我一直感覺人與人之間的尊重是相互的,但你剛才給我說不的機會了嗎?”
她接着不疾不徐地告訴他:“人與人之間又是平等的,為什麼你沒給我的,卻要我給你?”
陳奕辰頓了幾秒,煙灰也忘記彈掉,任由它自由降落。
季慈淡定提醒他,“還有兩分鐘。”
感冒聞不得煙味,煙絲飄入口腔,嗓子又是灼癢的痛,季慈低頭咳嗽了好幾下。發現她帶着血絲的眼瞳,正欲抽第三根煙的陳奕辰收手。
他什麼也沒說,拿起詞彙書擋住自己的臉,聽着他笨拙的發音,季慈無聲一笑,主動為他糾正單詞發音,并給他标注出哪裡重讀,哪裡弱讀。
好似故意和她作對,陳奕辰不出聲了,依舊頂着那張冰塊臉,但聽話能力提升不少。
上午時間過得很快,除了背單詞,季慈還給他找了幾篇外刊練習聽力,告訴他考試題型以及複習計劃。
陳奕辰再未抽煙,漫不經心聽着。十一點過十分,補課結束,季慈收拾完東西,背上單肩包。
望向陳奕辰,他的目光依舊散漫,卻少了來時的輕佻。季慈唇角勾了抹笑,“謝謝你,陳奕辰同學。”
他阿谀道:“季老師辛苦一上午,該說謝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季慈搖頭,“家教是我的工作,我和你之間本質上是雇主和員工的關系,地位你在我之上,你覺得我不順眼大抵可以把我炒了,但是你沒有。”
她緩了幾秒,又說,“所以我才要說謝謝你,謝謝你因為顧及到我,而委屈了自己。”
這個委屈的意思他聽明白了。
陳奕辰打了支煙,陰陽:“不得不說季老師這口才真是了得,說的比唱的都好聽,要不要回頭告訴我媽給你多加幾百塊錢?”
季慈:“這倒不必,我隻希望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然後得到我應該得到的報酬。如果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可以提出解雇。如果沒有的話,那請你繼續委屈自己一陣子。”
“行,”他調整轉椅的方向,後腦勺對着季慈,語氣平平:“走的時候别忘關門。
季慈沒說什麼,幾步走到門口,手放在門把,正欲向下用力。陳奕辰的聲音再度飄來,“美女老師,下周八點見,可别再遲到了。”
季慈默然一笑,關好卧室門出來,陳女士将這次補習的費用轉給她,又給了她進小區的感應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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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陳奕辰鬥智鬥勇沒覺出哪裡不适,一接觸室外空氣,身體猶如被抽絲般,站都站不穩。
從裡面出去不需刷卡,季慈出小區,沿着柏油道路走,大約走出四五百米便氣喘籲籲,口腔内已經泌出甜腥味,她癱坐在路邊長椅。
今天陽光很好,明媚卻不刺眼,她阖上眼皮,雙腿完全舒展開,仰面朝天吮吸太陽的雨露。
路邊種了幾株茉莉花,花苞剛開,花瓣潔白如玉,雖然隻是幼株,但已經可以嗅到淡淡的清香,季慈隻采下一朵,放在鼻尖輕輕嗅着。
醉在其中的她絲毫沒注意停在路邊的黑色奧迪,以及落下的半截車窗。
事後憶起這天,她想如果沒有那通電話,她和葉清楠之間或許就像兩條平行線,在同一平面空間,沿各自方向無限延伸。
若想相交,就必須有一方發生拐點。
突如其來的鈴響如驚蟄般震碎初春的甯靜。
汪冉打來電話時季慈還納悶,因為兩人聊天時間一般在晚上,這個點她應該在工作才對,但她并未多想,接起來喊了聲媽。
汪冉在電話那頭急匆匆說,“小慈,你爸爸出事了。”
季慈眉頭緊蹙,一臉凝重,不知所以,“出事了?出什麼事了?”
“那群人昨晚找上家門...”
當初,公司宣布破産前季從南貸款給所有員工發下工資,由此欠下高利貸。原本協商好五年内還清,可對方出爾反爾上門讨債。
一聽家裡拿不出這麼多錢就開始東砸西砸,原本以為隻是來鬧事的,忍忍也就過去了,誰成想,臨走前竟砍下季從南半截小指作為教訓。
說完這些,汪冉在電話裡已經徹底泣不成聲。
季慈聽後心急如焚,安慰:“媽,你先别着急,我馬上趕回去。”
切斷電話,季慈盡量讓自己保持淡定,摸了摸背包夾層,還好今早出門帶了身份證。
現在第一件事是買票回家,高鐵票售賣一空,綠皮火車周轉太浪費時間。萬幸,飛往江都的最近一趟航班在一小時後,盡管價格比平時貴出好幾百,季慈沒有猶豫。
下一步是叫車,雖說臉色并無波動,可顫抖的指尖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慌亂,打開約車app,為什麼五六分鐘過去還沒有司機接單?
淚水連珠落在手機屏幕,季慈再一次嘗到無助的滋味。
她隻能像個瘋子在馬路狂奔,寄希望于找到一輛出租車,即便跑累了也不敢停下腳步。
不知跑了多久,雙腿已然沉重如鉛。她終于停下腳步,雙手撐住膝蓋,伫立在馬路中央。口腔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眼淚潸然落地,逐漸彙成一灘死水,帶着濕漉漉的鹹意。
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渾然未覺,自然也無從知曉這人跟了她多久。
來人聲音淡淡的,還有一絲意外,“原來真是季小姐。”
季慈擡起一雙霧眼。
葉清楠?
她有了一瞬恍惚。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費力壓住喉嚨的鐵鏽味,她沙啞着嗓子,季慈覺得自己現在一定狼狽極了。她不想讓葉清楠看到自己這副樣子,但她此刻别無選擇。
除了求助眼前這個男人,她無路可走。
季慈不知花費多大的勇氣,伸出雙手扯住男人西裝一角,哀求道:“葉先生,能不能麻煩你把我送去機場?”
葉清楠笑得漫不經心,“可是季小姐,我貌似有點趕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