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書生打扮的男子看起來頗為樸素平常，為人倒是十分熱心。雲染對着他抱拳，謝過這位先生。前去雲宅的路上，雲染了解到這人姓崔名門誠，是路家唯一男丁的教書先生。今日路家的孩子染了風寒不住的咳嗽，路家的夫人心疼兒子，這書也定是念不下去了，于是便讓崔門誠先回去，等兒子病好了再登門。

沒說幾句，這雲宅果然是到了。

門前的石獅子已經結了網，兩對石珠眼睛蒙上了一層褐色，失去了原本打磨好的光彩，一看便知道許久沒擦過了。再往前去，台階上的灰塵已經十分厚重，幾隻梅花狀的淺印突兀的點綴着，看起來像是野貓路過留下，這是在告訴她昔日富貴商家早已無人踏足。

隻有紅漆的木門上是兩張醒目的封條，邊角被風雪摧的早已破爛不堪，黑色的墨迹與大門相映襯着更顯古舊，門環之上依舊是厚厚的蛛網纏繞。側目看去，兩道封條雖在原處卻早已搖搖欲墜。

這就是她曾經生活的地方嗎？

若是在市面流行的話本中，她本應該站在這裡追憶過去無盡傷感，可真的站在這裡，她卻連家破人亡的傷感情緒都淺了三分。

因為她不記得。

崔門誠上前幾步，猶豫道：“姑娘......”

雲染望着牌匾出神，被他這麼一叫立刻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我是姑娘？”

崔門誠笑道：“恐怕隻有不足十歲的孩子才會看不出你是個姑娘吧？”

原來她的喬裝這麼拙劣嗎？虧她還刻意練習了幾天的啞着聲音說話，在這弱不禁風的書生面前竟是不出半刻便漏了餡。

他盯着雲染打量：“你......你是雲染吧？”

“你認識我？”她驚訝道，嗓音也沒再僞裝。這人難道是她的舊識？

崔門誠點點頭：“我和你二哥雲塵是好友，曾有幸來貴府拜訪過幾次，與姑娘也不過兩面之緣，你不記得也很正常。”他伸出食指在門上擦拭，灰塵之下是鮮亮的紅漆，他側目說道，“雲宅雖然被封，但舊事已經查明，姑娘是雲家遺孤，如果想進去看看也合情合理，想來朝廷不會怪罪。”

要進去嗎？她以為不必了。

且不說這宅院她并無半分記憶，即便進去了，蛛網遍布，再無人煙，進去看上一眼又能改變什麼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因此感到悲傷，但她一定是恨的。

她恨那些讓她失去了昔日家園，失去了父母兄長，失去了身邊摯愛，失去了......失去了因失去而感到悲傷的權利——她的記憶！

這便愈發堅定了她想要查清真相的心。凡有一絲疑慮，就一定要追查到底。若是有機會，她一定要親手報了這仇，不僅僅是為家人，更是為她自己。

雲染搖頭：“不用了。”見對方略感詫異，她又解釋道，“崔先生，其實我......不記得了......那日雲家出事，我僥幸逃脫被人相救，這才撿回了一條命，隻是醒來後失去了過去所有記憶，就連我的身份——”說到這裡，她慘然一笑，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恨意，“就連我的身份、我的來曆、我的一切，都是由其他人告知我的。”

崔門誠臉上晃過震驚，半晌兒才回過神來，又不知如何開解面前這姑娘。

他想了想，說道：“其實，能活着已經是萬幸了，遭遇這樣的變故，記得反而未必是好事！雲姑娘，既然事情真相已經水落石出，你大仇得報，好好活着，好好過好自己的後半生才是你應該做的事。”

雲染一怔，到底是有學問的人，随便開口便是人生哲理。

但這些對她來說已經不适用了。全家慘被滅門，被救卻又真心錯付，如今一人流落在外。這等經曆非親身是不會理解的。但她還是謝過他的好意。

再一施禮，她道：“崔先生的開解，雲染記下了。”

今日來雲家不過是了卻自己心中遺憾，真的到了近前她卻發現自己的遺憾并非此處，而是在自己。

在街上随意轉了轉，她又去裁縫鋪中量了尺寸，給自己定了幾套新衣裳約好了完工送去醉方齋。雲染心道，既然她的喬裝連個陌生人都騙不過，那索性也不再裝了，日後便大大方方的出門去便是。

眼看着時候也不早了，她調轉了方向回去。

記得出門時候店裡的人都忙作一團，連那閑散公子都沒見着人影，這會兒也不知道有沒有發現她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