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染知道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可惜她看不到,陳彬卻能看得清楚。
耳邊隻能聽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聲,閣樓外的喧嘩和陳彬呼喚她的聲音都漸漸不複存在。腹部已經長好的傷痕卻從骨頭裡爬出疼痛,由内到外,愈發強烈的灼燒之感在體中翻湧着,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明亮又晦暗的雪夜。
那日的落雪是她來到恕城這麼多年見過最大的一場雪,從早到晚下了一天還沒有停的意思。雲染仰面躺在雪地中,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已經化了霜,砸在臉上如冰渣一般生疼。她知道自己身下的雪地已經紅成一片,她也知道自己腹部的傷口幾乎洞穿了她的身體,可她已經動不了了。或許是因為被雪埋了半截凍僵了,或許是太痛已經麻木了,就這麼任由随風而落的雪粒砸在臉上,她無法阻止。
她幾乎被埋成了一隻雪人。
嘈雜的叫喊聲由遠及近,她的頭已經沒有力氣從雪窩中擡起,隻有餘光隐約能看到似有火把被人高高舉着,正以極快點速度移動着追來。
是那群山匪。
跑不掉了,她跑不掉了......
......
後腦的痛感讓她逐漸清醒,雲染緩緩掀開眼簾,眼前隻有一片熟悉的霞色綢紗。
這是她的房間。
“呀,你醒啦?”
一道驚喜的熟悉嗓音在她耳邊突兀響起,越昭在她上方探頭過來,臉上還有未褪的擔憂之色,但更多的是見她醒來的喜悅情緒。
雲染被這突然出現的俊俏面龐吓了一跳,稍稍别開臉想讓他離遠些,卻發現喉頭幹啞的說不出話來。
不過剛皺起眉他便心領神會,轉過身去了桌角,拿起手邊的砂色茶壺倒了杯水,杯口上冒着的袅袅熱氣看起來像是剛煮好的。
這會兒功夫,雲染已經撐着雙臂起身,她倚在床邊看他因為關切略顯着急的動作,心中卻異常平靜,還有一些......心寒。
他捧着茶杯轉身,發現雲染已經自己起身,不滿道:“你怎麼能這麼倚着呢,當心你頭上的傷!”一隻手握着茶杯,另一隻手拉過軟枕往上墊高,這才有了滿意的樣子,“好了,這樣就可以了。”
越昭遞來茶盞,手伸出一半突然頓住,轉眼又撤了回來。他對着杯口小心的吹了吹,兩隻手左右交替着試探,好一番折騰過後,确認杯身不燙了才給雲染送過來。
“好了,不燙了,現在可以喝了。”
雲染一直面色平靜的看着他的動作,有點笨拙,應是不常做這種事。
但看着這些她還是沒什麼表情,默默接過輕抿了一口茶水。有點燙,但也還能入口。稍燙的液體在舌尖停了片刻,順着舌根流入喉嚨,濕潤之感劃過她的頸内,她總算能控制自己開口說話了。
雲染握着杯子,杯中茶水還在冒着明顯的熱氣,不難想象剛才的溫度比現在更甚。
她看着越昭的手,聲音中還帶着一絲喑啞:“你功夫很好。”不是問句,而是肯定的答案。這麼燙的杯身,他卻像毫無知覺一樣,想必内功不錯。
越昭一怔,瘦白的手指不自覺在掌心輕搓,他笑了笑:“一般,比不得那位喻門主。”
“我當然知道比不得他。”她随意道,“不過我記得......之前你說你不會武功的?”
“是嗎?我不記得了。”他彎起眼睛,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可是這件事我已經向你坦白啦——我有師傅的,昨夜不是跟你提過麼!”
雲染又抿了口熱水,已經适應了這溫度,便不覺得難入口了。她咽下,而後又抿了一口,終是再次啟唇:“是啊,你提過的。”
她總以為自己在騙他,如今才想通,說謊的又何止她一人。不過如他所說,昨夜她對他的武功已經有所了解,因此也并不在意他隐瞞自己會武,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越昭——”雲染緊緊盯着他雙目,一字一句道,“你以前也認識我,對吧?”
越昭聞言愣了片刻,僅是這片刻的失神,她就知道自己無需再問了。
“姐姐......何出此言啊?”眼前這人還想要狡辯,隻是臉上僵硬的表情早已出賣了他的内心。
失望嗎?好像也并沒有那麼失望。不過是又一個她信任的人騙了她罷了,不過是又一個她信任的人辜負了她的信任罷了。
雲染淡淡道:“昨夜我提到'小五'之時見你反應奇怪,那時我便知道你有事瞞我,但我沒在意,以為隻是些尋常事罷了。”她擡起雙眼,目光蓦然變得冰冷又鋒利,如匕首一般直直的剜着他,“知道今日見了陳彬我才明白,你也認識我,不——是認識從前的我,我說的對吧?”
沒等他回答,她又繼續,語氣咄咄逼人:“現在我才想通,第一次見面時你為何隻見我一眼便說我像你的故人,那日你知曉我失憶之後又一路上沉默不語,還有昨夜你說的那一番話,你說你不怪我利用你——”她深吸一口氣,“越昭,其實那日我第一次出現在醉方齋你就認出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