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香借了匹馬,快馬出城。
高家人的行蹤很好打探,可等找到高家人時也已近西斜。
等到了離城外五十裡的山村,元香又向一面龐黝黑,掉了兩顆牙的村民打聽,村民一聽姓高的,嫌棄說:“找那家人做什麼?”
元香都還沒問呢,村民就将心裡的不滿通通倒了出來。
原本他們家多麼寬敞,四周景緻多麼美麗,就因為高家來了那麼多人,都給破壞了。村裡村民沒有一家歡迎他們的。
高家人被趕出京都城時有上百口,好些下人見主家沒落,早跑了。等到了此地,隻剩公子小姐夫人三十餘口。
基本都是高騰的妻妾,本就不和,這會兒當然更不肯住一起,索性分了幾撥,建瓦房。
元香牽着馬又往裡走了一段,看到籬笆裡正喂雞的婦人,揚起笑臉問:“嫂子,請問高家大公子是住這兒嗎?”
那婦人瞥了她一眼,說:“早死了。”
元香笑容一滞,馬上嘴角又咧更高。
她可不信這人說的鬼話,這人指不定就是高騰妻妾,巴不得驕驕死呢。
“嫂子誤會了,我是大公子的好朋友,這次來就是接他走的。這些年給嫂子添麻煩了,等我安頓了大公子,必定重謝。”
她這樣說,該明白了吧?馬上就能擺脫累贅,還能得好處。還不快快将她的驕驕還回來!
婦人果真心動:“行吧,那你等我喂完雞,我帶你去墳地。”
元香掉頭就走。去墳地埋自己嗎?
婦人靠着籬笆喊她,元香愣是沒回頭。
元香又看到一個差不多院子裡,正扒拉螞蟻玩的七八歲小姑娘。她隔着籬笆沖小姑娘招手。小姑娘戒備瞪她。
元香問:“小妹妹,你是姓高嗎?”
小姑娘點頭。
元香激動:“那高家大公子你認得吧?”
小姑娘又點頭:“那是我大哥哥。”
元香更激動:“你大哥哥人呢?”
小姑娘指指右邊的山頭。
元香沖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裡還有一個矮房,元香差點喜極而泣:“原來是住那屋啊。”
她真是太不容易了。
元香擡腳過去。
“不是那屋,是那山底下,大哥哥就被埋在那兒。”
元香腳步猛地頓住。
...
元香想過無數次他們見面的場景。她都想好,如何向他道歉,為當初的不辭而别和不講信用。
她也會向他保證,等她殺了暴君,就帶着他回梨花村,帶他認識新朋友。
他們會住一個院子,一起烤小鳥,一起做燈籠,等到第二日他們再拿着燈籠去集市裡買,有了錢,再一塊兒買好吃的。
她不用想,也能确定驕兒聽到這些話會有多高興。她期待着眼前的畫面。
可誰來告訴她,人怎麼,好端端的,會死呢?
“不是說等我,怎麼就死了?”
小姑娘瞪着大大的眼睛,注視眼前的陌生人,她害怕陌生人,但眼前的人說她是來瞧大哥哥的,既然是大哥哥的朋友,她就不怕了。
“搬家後,大哥哥的病就忽然變重了。”
小姑娘本來不想哭的,在郡公府時,她和大哥哥壓根沒說過兩句話,也就到了這地方,臨死前,大哥哥偷偷将一枚玉佩塞給她,叫她不要告訴姨娘和二哥,等長大些,她想離開家的時候再拿出來用。
可看着眼前這人跪在大哥哥墳包前,刨墳包的樣子,她怎麼也忍不住,眼淚瘋狂往外湧。
少了兩顆牙的村民扛着柴垛,正往家趕,聽到哭聲,吓一哆嗦。該不會這麼倒黴吧,他難得來一回墳山,就撞鬼了?
然後村民眼尖發現了山凹裡一高一矮的兩個小姑娘身影,凄厲的哭聲就是來自這兩人。
高的那個俨然就是一個時辰前向自己問路的。
所謂好奇害死人。村民當然是不敢上前搭讪的,但不妨礙他站着多看兩眼。然後村民看到了他此生的噩夢,那高個的姑娘竟然趴在地上開始刨土,緊跟着,那小的也開始一起刨。
哭聲幽幽傳來,陰風陣陣,村民再忍不住,慘叫一聲,抛下柴垛,飛快跑走了。
元香正傷心嚎着,猛地聽到一聲嚎叫。她嗚咽聲一滞,轉頭四望。青灰的四周并不見他人,她又繼續哭嚎,繼續手裡的動作。
不多會兒,挖出一卷草席。小姑娘哭得更大聲了,還瑟瑟發抖,但她瞧着陌生人一點不怕的樣子,她也假裝自己不害怕。
她告訴自己,這是她最敬愛的大哥哥,大哥哥對她最好了,比姨娘,比二哥都好。
她于是伸手,幫着元香一起将草席拖出來。
元香當然是不需要她幫忙的,但也沒拒絕。
從小姑娘的口中,元香知道了驕驕是去年冬沒熬過去。在高府,雖也死了娘爹不疼,但至少不缺吃穿,不缺藥,可離了高府,搬來這種地方,就不同了。再加上沒人管他,搬過來後一日不如一日。
元香散開草席。人哪還看得見她印象中一丁點的樣子。
她真的無法接受,原本唇紅齒白的少年郎,竟被埋在陰暗森冷的地底下,成了眼前的一坨爛肉。
驕兒該多麼冷,多麼害怕。
元香抱着席子又哭嚎起來。
沒經過高家人的同意,元香将“驕驕”的屍體連夜帶走了。
小姑娘站在家門前,看着背着草席,策馬離去的人,笑起來:“大哥哥肯定也想跟着她走吧。”
“啊,這人是不是偷我們家東西了?她拿了什麼?”林姨娘向前追了幾步,知道追不上,才跺了跺腳,氣勢洶洶轉過頭,“不是讓你看家嗎,你是木頭,不會喊人的?”
小姑娘沒有看姨娘,隻老實說:“她偷了大哥哥的屍體。”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