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來見我了。
祂馬上就要帶走我了。
雲頤的心如擂鼓,淡淡的紅暈為那張蒼白的面孔增添了氣色。一邊走着,掃了一眼牆上的挂鐘,現在是下午一點鐘。
說實話,時間是有點晚了。因為昨晚他徹夜工作,又吃了安眠藥,所以有些頭昏腦漲,四肢也因為久睡而沒什麼力氣,現在猝死也很正常。
嗯,他原來就是在今天猝死的嗎?
他現在的樣子有很憔悴和難看嗎?
雲頤看了看旁邊的鏡子,還好,隻是頭發有點亂。為了能在第二天早上保持最好的形象被帶走,晚上入睡之前,他都會很徹底的收拾自己,保持光彩照人的面貌才躺下,此時他隻需要對着門旁邊的鏡子快速整理了一下。
整理完畢,他帶着如釋重負的,依賴而溫潤的笑容擰開了門把手——
門口站着一個戴着口罩的黑衣女人。
那隻沒有用于敲門的手,提着一把刀。
雲頤的笑容就這麼停滞在那裡。揮來的利刃紮入了他下意識抵擋在前的左臂,鮮血止不住的往外冒。雲頤被一股巨力揮倒在地,撞倒了桌子。
他強忍劇痛起身躲避下一次襲擊,拎起花瓶砸向襲擊者,心情變得冰冷而陰郁,臉上血色褪的一幹二淨。雲頤沒有多少害怕,隻是失望、意外、以及痛恨——他痛恨這個人弄傷了自己。這傷口會給他帶來很多麻煩,更有可能會導緻自己的後續被打亂,他怎麼可能承受得起這種後果??!
花瓶砸傷了襲擊者的頭,對方恍惚了一下,養花的水劈頭蓋臉的澆濕了她的頭發。她的動作慢了下來,晃晃悠悠才站穩。
雲頤退向與書房連接的那扇門,确認襲擊者并非有多強。
她的身材并不強壯,年紀大概已至中年,打鬥也沒什麼技巧,全靠着一股瘋狂在支撐,隻要奪走武器并且把她關在房子裡,雲頤就可以呼叫警衛接管這裡,然後到醫院去治療傷口。襲擊者到底怎麼溜進來的?他的住處安保不至于攔不住這種級别的襲擊吧?
背脊碰到了書房的門,放在背後的手也摸到了門把手。女人在一步步逼近,雲頤冷靜的拔掉門上的鑰匙,準備閃身進入門的另一頭時,襲擊者抹了抹臉上的水漬,扔掉了臉上的口罩。
口罩下是一張熟悉的臉。
雲頤瞳孔猛縮,手臂撞到了門框,受傷的小臂痛的幾乎失去知覺。
“你怎麼還活着?獨自住着這麼大的房子,比我們之前的宅邸還要大,我差點沒有找到你。”她喃喃着說。
——是母親。
但母親十年前就已經死了。不,這不是他那個死于航空事故的母親,而是……而是另一個。
是那個沒能下定決心離開,送他去國外治療的母親。
“你怎麼在這裡。”雲頤有些開始不冷靜了,意識到到底什麼東西可能出現偏移後,他的牙根甚至已經開始顫抖,不安穩的撞擊着。
“你知道雲峙推掉所有事情,跟在你後面上了飛機嗎?”母親說,“那個人說你們兩個都死了。是你,硬要上那趟航班。聽說你在起飛前說過飛機會出事,是你吧,你帶了什麼東西上去?!”
雲頤說不出話。
“為什麼我總是要照顧你?搭上我的時間,我的錢,我的孩子!為什麼明明他告訴我你們兩個都死了,而你,在這裡富足的活着!你忘記我了嗎,忘記你哥哥了嗎?!”
“我一直看着你,還以為是一場幻覺。我以為是自己得病了。直到我發現,我敲門,你聽得見。”
“在這裡,我和你哥哥都死了。死掉的是我們!”
那女人輕而易舉的按住了雲頤,匕首快準狠的捅向他的心髒。雲頤的手勉強握住刀刃,血珠淅淅瀝瀝的落在胸口,濺在臉上,令他的大腦眩暈,到了後面,完全是骨頭在擋着刀刃。
他想,我不能死。
他幾乎已經放棄思考那個恐怖的可能。求生的本能讓他用最後的力氣滾到一邊,心髒卻瞬間被從後面洞穿。當刀刃從前胸顯現時,鮮血噴湧而出,雲頤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在崩塌。
那也許是世界線崩塌的聲音,是命運在崩塌的聲音,亦或者是他心中那早已壘成高樓的期待與希望轟然倒塌的聲音。
“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歡你。”母親說,“現在,終于結束了。”
雲頤的身體在血泊中抽搐了幾下,母親的陰影籠罩着他。瀕臨死亡的那一刻,那些記憶碎片适時回歸腦海。
那是一位外表幼小可愛的天使,祂敲響了門,不過時刻比剛剛他聽見敲門聲時要早一點。那雪白的發絲輕飄飄的落在地上,散發着柔和的光,襯托得臉頰的肌膚十分瑩白。發絲下是一對猶如人偶般又大又圓的漂亮瞳孔。
[是這樣的,再過幾個小時您就要死了。]天使說。
原來如此,祂是為了救他而來。
……可是,他現在已經要死了。祂沒有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是因為自己在上個世界做的一塌糊塗,将命運這一池清水攪成了泥潭,把自己溺亡在了泥潭裡嗎?是他做錯了什麼?改變了哪裡?還是說……因為他早已被綁定過,所以在這個時間點,天使正在主世界綁定這個時間段的真正的自己,而非回溯時間之人。他死了,而屬于他的天使也沒有來,他被抛棄了。
一切都來不及了,他錯誤的預估了自己的命運,他以為一切會像曾經一樣發展下去,甚至束手束腳,謹慎無比,然而,他隻是被困在了又一個分支世界,這個永遠不可能遇到天使的地方!
天使去綁定其他人了。
即使那是曾經的自己,但是,他所心心念念的期待之物,仍然是被搶走了。那一個自己不用做任何努力,沒有任何掙紮和求生,就這樣輕松的被天使帶走,此刻恐怕已經開始進行第一個任務,而現在的自己身體卻在逐漸冰冷,因為他沒有被拯救。
他的等待是徒勞。
那許許多多幻夢中唯一的噩夢,成真了。
眼眶湧出的淚混入了血泊中,母親蹲下身體,擦了擦他的眼角,留下一道血痕。她低聲問:“我看得懂你的表情,小頤,你在等的不是我。如果你不那麼抗拒,也許我不會直接殺了你。”
“你小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不在乎任何人,即使大家都在照顧你,為你付出。現在你在想誰?好像并不在乎你死而複生的母親啊。”
“在後悔給我開門嗎?”
在宇宙海的另一端,一個發着淡淡白光,外形猶如一枚湯圓的物體仿佛察覺到了什麼,檢測器中,搜索合适宿體的程序正在提醒它已經尋找到适格者。
這個人,需要一枚後悔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