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金殿殿試上陳清臣舌戰群臣風頭無倆,先帝撫掌驚歎少年英才龍姿鳳璋,甚至力排衆議改以往規矩欽定為榜首狀元。
一時間‘陳清臣’三字響徹上京,被稱‘上京第一貴公子’,次年先帝崩逝龍床前欽點入閣,‘小閣老’的意義讓他名聲之巨顯然蓋過所有天之驕子。
不管是出于風秀于林,還是朝中原有勢力的忌憚,那幾年的陳清臣身陷權柄旋窩步步為營,輸過也赢過,被陷害過也曾自證清白過,還曾被數次刺殺生死一線,隻到皇帝坐穩龍椅收整權力,做為心腹的他才能稍稍松口氣。
那是一個驕陽午後,不過十歲的謝琅華于人群中匆匆回眸,坐于馬車的陳清臣恍惚記起當年那個滿心依賴追着他叫‘清臣哥哥’的玉人兒。
初時他以為不過是念在年少萍水相逢一場,待到意識過多關注總能引起心緒波動時,才明白他不知不覺把當年的小小玉人兒放在心間。可惜自我認知的太晚了,小小玉人兒早已把他忘卻,有了另一個滿心依賴的‘蔚哥哥’。
年少成名,少時掌權,經爾虞我詐于權欲場曆練出來的小閣老當夜大醉一場,翌日收整衣冠把定好的信物束之高閣。
他不是沒有搶奪人的權力,也不是沒有橫刀奪愛的信心,隻是不願讓心中私欲吞噬變成往日自身最不齒的自私怪物。
就當他成全他喜歡之人的幸福吧。
次年,他聽取老師建議與其嫡女定下婚事,一有平衡自身處境之意,二也有讓自己放下之意。卻不想隻一年便婚事變故婚約告吹,陳府門檻再度被媒人踩爛,但這次陳清臣不想自我妥協了,大不了孑然一身孤獨終老,至少心中平靜坦然。
自此數年。
陳清臣都以為自己已經被自我說服了,隻到那日白雲寺于半山腰偶遇,數年不見容貌越發瑰麗哥兒摘下帷帽,欠身喚了聲‘見過世叔’。
沒人知道當時冷肅嚴凜的小閣老心緒暗流湧動,他提醒他戴好帷帽小心腳下,最後還不放心讓陳珂跟随過去護其安全,他以為這一次的偶遇又與數年來匆匆一瞥一樣,風過無痕,人去無聲,與住持下棋時還被看破心中藏有心事。
他捏着棋子,眼睑微垂,用一種自欺欺人的語氣說:“偶遇兒時故人,歎一句物似人非罷了。”
住持笑他:“原來小閣老亦是血肉之軀,心中亦的牽挂,可見人非草木之言誠不可欺也。”
陳清臣曬笑聲不予多談,撚子落定示意還是專注眼前棋局吧。然後小沙彌就闖了進來,一幅驚慌失措模樣,他原不想多管,畢竟這是寺廟之事自有住持主持事宜,卻不想從小沙彌嘴中聽到了‘陳家’‘謝家’幾個字。
他想起半山腰碰見的人,心中預感不吉,當即起身與住持一道去了。從小沙彌嘴裡斷斷續續聽了事情始末,他心中怒火高漲,分開人群見陳蔚跪在那一臉悔恨,怒值破頂出言便暗含諷刺——
“白雲寺盛名遠播,你不去大殿跪佛祖到這跪什麼?”
即已定親情投意合,為何要與旁人不清不楚還鬧到如此地步?置他于何地?眼神掃過他恸哭不已背影,陳清臣無比知道大局為重道理,所以他想先把圍觀人群散去再細細商議以後事宜,不想下瞬被他打斷。
“我要退婚。”
謝琅華說這句話驚吓到了所有人,但沒人比陳清臣心中驚濤駭浪更大,若非長久在朝堂上練出不動聲色本事,當場最失态的怕是他了。心中漣漪叢生,又怕他一時氣極,所以還提醒他說:
“婚姻不是兒時,你要想清楚。”
他想要他想清楚不要氣頭上做決定,因為他知道如果他與陳蔚的婚約退了,那麼能與之成親的人唯有一人。
便是自己。
他不會再錯失機會,哪怕用搶的,用騙的,用權柄壓人,他都不會再放手。與其說讓他想清楚婚姻不是兒戲,不如說是讓他想清楚自由歸屬,這是他給予他最後一次的後悔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