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下了多日的大雪,今天終于放晴了。
院中亭内陰森森仍透着泠然的寒意。
雁遠踏着滿地的積雪與枯枝,穿過亭子進了院中。
因莊姝今日要出府。
她一早便讓竈房燒好熱水,又點上手爐。
雁遠疾步回到院中,在屋外哈了哈氣,撣去方才樹上吹落到她肩上的雪花片,待身上幹淨了這才進屋子。
屋内,長琴拿來大氅替莊姝穿上,猶豫着問道:“聽說今日世子便解了禁足,娘子不去世子院中瞧瞧嗎?”
莊姝摸了摸脖頸處,恐會灌風,她打了一哆嗦,喚長琴尋她的圍脖來,一邊回道:“我與阿衡栾二哥有約在前。他解了禁足,自有他的去處。”
雁遠打簾進屋,見莊姝已穿戴齊整,忙将手爐遞了過去。
莊姝順手接過,詢問道:“可叫人套好了馬車?”
雁遠回:“早叫阿福去了。”
這時見阿福腳步飛快進了院子,還帶着一臉喜色。
她先是掀開簾子往裡頭觑了觑,雁遠見了笑道:“有什麼事還不快進來說。”阿福是前不久才買進王府的奴婢,莊姝聽說她無父無母隻得賣身為奴,見她可憐,便向王妃要了她,讓她在院中做些灑掃跑腿的活。現下規矩尚未學成,莊姝見她年紀小又機敏可愛,在院中并不拘着她的性子,使她還是一副小孩兒心性。
阿福聞言這才進屋福了一禮,說道:“娘子,世子來了,正在外院等你嘞。”
她傻兮兮咧着嘴,沒瞧見雁遠和長琴沖她使眼色。
莊姝不慌不忙翻着妝匣,從裡面選出一對鑲金嵌藍寶石玉镯替換了手上的白玉镯,問她:“馬車套好了?”
阿福呆呆地點點頭稱是,見莊姝神色淡淡并未叫她傳話給世子,反問道:“娘子不見世子?”
莊姝此時已轉身出去,雁遠在後面沖阿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長琴亦不快地乜了她一眼。
阿福縮着脖子撓了撓頭,她以為娘子聽聞世子等在院外會高興呢。
一出房門迎面便刮來陣陣寒風,莊姝揣緊了袖中手爐,快步出了院門。
穆竣果然就等在院外。
數日不見,二人碰面,竟生出些許陌生。
莊姝打量穆竣,人消瘦不少,可見他傷得不輕。
穆竣瞧莊姝,卻見她面色紅潤,一雙杏眼似盛了水般瑩潤光亮。
莊姝沖他一笑,率先開口道:“阿福說你在院外尋我,可是有什麼事?”
穆竣問:“你套了馬車要出府?”
“正是,今日與阿蘅約好了要去看百戲。”
穆竣見她穿戴齊整,正是要出門的裝扮,心下不禁生出些委屈滋味,道:“既然你已有約,我便沒事了。”
往日莊姝總會追問下去,這次卻隻點點頭,面含笑意道:“時辰不早,我先走了。”
她提步向外走去,長琴和雁遠低着頭,步履匆匆跟随在莊姝身後。
穆竣氣得一腳踢在院外竹條上,竹上積雪落下,蓋得他滿頭滿臉。
穆竣心中惱意更甚,當即便往馬房走去。
莊姝出了府門,車夫已等在府門外。她踏着轎凳上了馬車,雁遠和長琴也緊随其後。
三人坐定,車夫便驅馬使出了街巷。
莊姝與栾家兄妹二人約在芳悅樓看百戲,從平陽王府坐馬車過去要半個時辰。
馬車上了街,周遭變得喧嚣起來,道路兩邊的商販叫賣聲不絕于耳,各式香氣更是撲鼻而來。
莊姝将車簾掀開稍許,見街上人聲鼎沸,來往商販絡繹不絕。
冷風灌進她鼻腔,她沒忍住咳嗽一聲。
雁遠答:“娘子快别看了,莫受了寒。”
莊姝這才放下簾子,雁遠見她兩眼微紅。
雁遠忙将手上手爐遞上。
莊姝接過,兩手捧着手爐,垂頭不語。
馬車彎彎繞繞,終是到了芳悅樓前。
今日芳悅樓有百戲表演,一早堂中便坐滿了人。
小厮将莊姝引至二樓,栾昉與栾蘅已等在樓上。
“阿姝姊姊。”栾蘅對她揮手。
莊姝也沖她展顔一笑。
栾蘅跑過去親昵地拉起她的手,二人一道入座。
店内小厮奉上茶。
芳悅樓的茶盞皆是透明的琉璃燒制而成,幾片翠綠在茶水中搖蕩。
莊姝呷了一口,便覺唇齒生香,不禁贊道:“好香的茶,芳悅樓不愧是京中最好的茶樓。”
莊姝話畢,栾蘅掩唇偷笑。
栾昉睨小妹一眼,對莊姝道:“這是殿下帶來的洞庭珍品碧螺春。”
莊姝聽見“殿下”二字,眼見一盞茶便要見底,忙止住了呷茶的動作,眼睛微睜着,全無方才的閑适淡然。
栾昉見狀也不禁笑起來。
“莊娘子若喜歡孤便派人送些去王府。”
三人回頭一望,見李谡正信步走來。
莊姝眼睛一亮,雖然她不懂品茶,可是這茶她是真喜歡,當即起身道:“多謝殿下賞賜。”
李谡擡擡手,示意她不必多禮。
栾蘅暗暗咂舌,聽聞今年洞庭的碧螺春産量極少,送到京中隻分到喜愛碧螺春的太子與呂妃兩宮中。
太子殿下慷慨也罷,阿姝姊姊倒一點也不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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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着日子,終于到栾巍親迎這日。
栾府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府内丫鬟婆子們一早開始就忙得腳不沾地。
日漸西沉,栾巍着紅色婚服,在栾家祠堂拜祭祖先後便帶着栾昉幾位傧相并一隊部下浩浩蕩蕩去謝府迎接新婦。
而莊姝和彭尚意此時正與栾家旁支幾位小娘子圍坐一團烤火聊天。
栾蘅也在其中。
今日栾巍大婚,栾蘅眉宇間滿是喜色。
一旁的桌案上擺放着紅豔豔的糕點果脯等物。
房中小娘子們吃喝談笑倒也有極有趣。
冬日天暗得快,此時院中已是伸手不見五指。
廊下有婆子快步走來,對栾蘅道:“四娘,大郎接了新婦子馬上就回府了。”
衆人聽了,紛紛起身要去府門口看熱鬧。
鑼聲鼓聲越來越近,栾蘅和莊姝幾個都抻着腦袋向外望去。
不一會兒就看見了迎親的隊伍。
栾巍坐在高頭大馬上,兩邊有傧相們簇擁着。
他生得一張端肅的面孔,在今日這般喜氣洋洋的氛圍下,眉宇之間也染上了幾分柔情。
栾巍後頭一頂大紅花轎由八名轎夫擡着,正穩穩向栾府走來。
一行人到了栾府門口,花轎落地,花轎前的侍娘剛掀開車簾,栾府門口候着的一群婦人們便帶着氈席迎了上來,将氈席由花轎底下一路鋪至府内。
新婦踩着氈席下了花轎,雙手持一張綠色鎏金芭蕉團扇遮面。
圍觀的衆人見了新婦子,紛紛說起贊美新婦的話來。
進了正院,栾狄與孫夫人端坐在堂上,看熱鬧的人又擠在一團。
待拜了高堂,年輕的郎君和小娘子們哄鬧着擁着新郎官與新婦進新房。
這時一位穿着華貴的婦人走上前,栾蘅在莊姝耳邊小聲道:“這是謝阿姊的嫂嫂。”
謝家媳婦将蓮子花生,金錢花钿等物向喜床灑去。
傧相們吟誦着祝詞,謝娘子便将團扇緩緩移開。
大家這才見到新婦模樣。
自然又是一番誇贊之聲。
謝子溪承受着衆人的目光,便覺臉頰燃燒起來。
二人在衆人面前喝了合卺酒,便算禮成了。
待熱鬧散去,栾蘅拉着莊姝和彭尚意離開喜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