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聲方過,地上和屋檐已有薄薄的積雪。
栾府東院與西院相隔甚遠。
穆竣出了東院院門,正欲去西院尋莊姝。
栾府中各處小道都挂着燈籠。
因栾巍成婚,今夜府内更是無一處死角。
穆竣行至兩院之間的假山處,亭中燭火高照,女子談話嬉鬧的聲音不斷傳出。
穆竣為避嫌欲要折身離開,忽聽提到“孟二娘”幾字。
“你們方才可看見了?孟二娘果然是毀容了,今日赴宴還戴着面紗。”
“傳言果然不假,隻是不知她這幅樣貌平陽王世子可還願娶她?”
幾人對視,眼底都帶着嘲弄之色。
一人道“薛阿姊有所不知,聽聞平陽王世子因要拒婚被平陽王在府中打得半死,世子在王府足足養了半個月才能下地。”
話畢,幾人皆掩面笑了起來。
一女子冷哼一聲:“縱使她姨母是當今皇後,可哪家敢要毀了容的新婦?”
“正是。”
“往日京中閨秀都屈她之下,如今她這般,再不敢出風頭了。”
“正是。”
穆竣聽後隻覺心中氣憤,可他又不便貿然上前與她們争辯,正攥着拳頭要離開,聽到身後響起石塊跌入池水中的咕咚聲。
“何人?”穆竣呵聲道。他故意大聲便是想将亭中說嘴的小娘子們也都呵斥走。
穆竣循着聲音走過去,昏暗之中,孟青徽鵝黃衣裙甚是明顯。
果然如她們所說,孟二娘不管走到何處都帶着面紗。
孟青徽扶着假山的手在微微顫動着,她手掌撫摸處有很小的碎石在滾動,想必方才滾入池中的石頭便是這裡碎裂掉下池中的。
穆竣心道不好,她恐怕已經聽見她們的談話了。
亭中說話的幾人原本就做賊心虛,此時聽見假山後有人,忙慌不擇路地逃了,根本不敢上前。
孟青徽轉身欲走,穆竣喊住了:“孟娘子。”
“何事?”
這個聲音,穆竣眉頭一皺,她是哭了嗎?
轉念又想,她一貫高傲,如今被人在背後議論恥笑,于她來說的确難堪。
穆竣躊躇着。
不待他開口,孟青徽便冷笑道:“這幾日聖上公務繁忙,皇後娘娘為籌備除夕宮宴病倒了,我未能進宮,怎麼?世子難道怕我失信于你嗎?”
“不,”穆竣忙解釋道:“我并非要責怪你。”
孟青徽愕然道:“難不成你也要笑我?”
穆竣連忙搖頭,他說:“這幾日我也細細想了,即便是抗旨拒婚也不能讓你一人去面對,我應當與你一道進宮。”
孟青徽臉上并未有任何表情,隻木然地點點頭。
她提步要走,又聽穆竣道:“那如你所言,待成婚後隻過兩年你臉上的傷就能痊愈可是真的?”
孟青徽仍然保持着沉默。
穆竣心思百轉,見她傲然立于寒風中,鵝黃的裙裾不斷拍打着假山,她是這般的纖瘦。
孟青徽見他遲遲不說話,臉上流露的同情神色令她厭煩、她不願多看,更無需他的可憐。
“不若……便依你所說,你嫁與我,待兩年後你臉上完好如初,我們二人再和離。”
孟青徽當即停下步子,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地問:“當真?你想好了?”
穆竣遲疑地點着頭,他其實尚未肯定這樣做對不對,可這幾日莊姝對他的态度着實讓他生惱。
今夜又被他撞見孟青徽被人暗地嘲笑,心中搖擺的念頭當下便搖擺得更厲害。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阿姝這般生氣,想必也是知道了賜婚一事。
如今在京中人多口雜,待回了涼州,他會将一切如實告知。
倘若阿姝還生氣,那他便任由她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