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王在府内立下的規矩便是食不言寝不語,故而這頓團圓飯便在靜默中結束了。
婢女們将餐食撤下,莊姝幾人也在商議着要出府。
王妃見他們對今夜大街活動憧憬歡愉,不由提醒道:“今日街上人多,你們幾個莫要被沖散了。”
四人齊齊答是。
“去玩吧。”待王妃開了口,四個人便沖上座二人作個揖。
小娘子們懼寒,披襖、手爐、耳衣和手套莊姝和彭尚意一樣不敢落下。
待她們二人收拾妥帖,穆竣和彭尚武已等在院門口。
“世子,哥哥,我們快走吧!”尚意拉着莊姝,像隻雀躍的小鳥。
平陽王府所在的安仁坊位于朱雀大街東側。
今日街上人流如織,幾人方出府門便被街上的遊人裹挾着向前走去。
直至到了正大街,四人才得以喘口氣。
此時驅傩的隊伍尚未出發,街上往來的小娘子小郎君們卻已早早帶上了青面獠牙可怖至極的面具。
莊姝和彭尚意緊扣五指,既害怕又好奇地打量着街上帶着面具的行人。雁遠和長琴跟在二人身後也挽着手笑着細語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行人一陣騷動,距離很遠處傳來樂鼓聲。
随着鼓樂聲越發逼近,莊姝搖了搖尚意的手臂,“來了來了。”
彭尚意聞言也放下手上吃食。
不一會兒,便見穿着黑色盔甲的禁軍帶刀在前方開路。
又過片刻,才見一衆頭戴面具身着彩衣手上持着各式道具的傩人似舞似行地過來了,同時樂鼓和角聲響徹天際。
衆人見了都歡喜不已,也有孩童被其中可怖面相打扮的人物吓得大哭不止。
街道兩旁的人不自覺跟着驅傩隊伍一道向前,莊姝和尚意稍稍落後,二人向後瞧去,卻見後面隊伍不見尾。
落在後頭的傩人一個個身着華衣,身型不似前面衆人粗壯高大,總有幾個湊在一起嬉鬧似的。莊姝便知這是京中愛玩鬧的小郎君混迹在驅傩隊伍中圖個歡快呢。
她将這話與尚意說,彭尚意定睛一看,果然不假。
二人看着身後那些郎君似群魔亂舞表演得頗為認真,都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來。
鼓樂聲越發悠遠,莊姝和尚意轉身,這才發現她們二人竟不知何時與穆竣幾人走散了。
“世子和哥哥恐怕要急得不行了。”彭尚意急得在原地打轉。
奈何今日街上人頭攢動,縱使她踮起腳尖,也望不到穆竣與彭尚武。
“莫急莫急。”莊姝安慰道,“咱們總歸是要回府的。”
尚意惴惴不安:“王妃先前特意囑咐我們幾人莫要沖散了。”
“無礙。今日街上人這樣多,隻要我們二人還在一起便不怕。”莊姝道。
尚意心想這也不假,連忙又加重了手上握着莊姝的力道,“阿姝你同我可不能再被沖散了。”
莊姝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寬心。
驅傩已過,大街上行人的興緻卻絲毫未減。
在外行了大半夜,二人身上都有些涼意,見一家馎饦店窗口呼呼向外冒着白煙,一股子鮮香撲鼻而來。
二人吸吸鼻子,心念一動,手拉着手提裙踏進了店門。
饽托店店門面不大,裡面卻布置得精美雅緻,倒不像是一家馎饦店。
店内的小二見二人打扮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小娘子,笑着招呼:“天寒地凍的,二位娘子快請到店中用碗熱乎的馎饦。”說着引二人入店。
店内共有兩層,此時一樓人并不多,二樓卻是鬧哄哄的,許是樓上更利于觀賞街上動靜,二樓一陣陣嬉笑取鬧的聲音傳至樓下。
莊姝和彭尚意在一樓坐定,待小二端上馎饦,便用了起來。
一口口馎饦與熱湯下肚,身子暖和起來,二人都不由舒了口氣。
因她們二人與穆竣走散,也不敢再街上久待,決定吃了這碗馎饦便去在街上雇輛馬車回王府。
今夜還得回府守歲呢!
此時二樓木梯傳來踏踏的腳步聲,莊姝和彭尚意循聲望去,見一人正款款下樓,莊姝心中暗惱一聲:怎是他?
莊姝很快收回視線,可趙秉雲卻已瞧見她,與他同行的十六郎和七郎亦發現了莊姝。
一行人下了樓,趙秉雲原想無視二人,不想十六郎和七郎還記着那日的過節。
十六郎摸了摸自己後腦勺,七郎也覺得自己顴骨處隐隐作痛,對視一眼,俱都忍不下這口氣。
兩人踩着烏皮足靴哒哒走上前,抱胸歪着腦袋湊近莊姝和彭尚意。
莊姝和尚意并不認得他們二人,嗅到二人身上酒味,以為是哪裡來的登徒子,當即吓得臉色驟變,欲要離開。
十六郎卻伸手一攔,生生阻斷了二人去路,反倒笑嘻嘻道:“今日竟這樣巧,在此地遇到了莊娘子。”
莊姝戒備道:“恕我眼拙,不知二位郎君如何稱呼?”她觑了眼趙秉雲,見他手上拿着一張面具,觀他神情,似乎并不想插手此事。
明明他們幾人相識,亦或者這本就是他授意的?
莊姝心思轉了幾波。
此時店内小二也面露焦急,怕店中幾人當真出事,又不敢上前,急得不斷拿衣袖拭去額頭的汗珠。
燭光下,莊姝看清了二人樣貌,便覺有幾分眼熟——他們在前幾日的馬球場上見過。
又見一人顴骨似有烏青,莊姝恍然道:“二位莫不是永王府的十六郎和懷王府的七郎?”
十六郎和七郎不料莊姝這般聰慧,竟猜出了二人身份。其實他們也隻是吓唬吓唬莊姝,不敢真對她們二人做什麼。
畢竟她入了瑞康長公主的眼,倘若她日後當真嫁入瑞康長公主府……
這時見趙秉雲走近,十六郎不由咳嗽一聲。
七郎恨恨道:“今日怎不見護着你的兄長?”
莊姝既已知曉他們二人身份,便知他們是因穆竣才來尋她麻煩,畢竟她與他們不曾有過來往。
“我阿兄自然在街上遊玩,二位郎君何故要尋他?”
十六郎哼一聲,說道:“那你便替我帶句話給平陽王世子,就說我李景不服,上次是他先偷襲我們二人。若再來一場,我定不會敗與他。”
莊姝不願插手,隻道:“郎君若有話便親自告訴他吧。時辰不早,我們需回府了。”
“不許走。”十六郎又攔住她。
彭尚意此時忍不住開口:“虧得說是皇親貴胄,竟如此蠻不講理,世子與你們的過節你們去尋世子便是,為難我們二人算什麼君子?”
“你……”十六郎指着彭尚意,漲紅了臉道:“何以輪到你開口。”
彭尚意昂着頭道:“你既攔了我,我自能抵抗。”
十六郎和七郎未料到莊姝和彭尚意如此伶牙利嘴,他們竟被兩名小娘子說得啞口無言。
此時站在一旁的趙秉雲卻笑出了聲。
十六郎和七郎古怪地看他一眼,摸不透好友這是何意。
趙秉雲上前對莊姝二人道:“罷了,既然如此,咱們幾人也算不打不相識。”
他拍了拍十六郎和七郎的衣領,道:“被稱一句皇親貴胄,咱們也該拿出皇親貴胄的氣度。”又笑着對莊姝說:“莊娘子,今日是我們無禮了,改日我們必為今日之事登門賠罪。”
莊姝他這番話被氣得瞪圓了眼睛,他明知自己不願與他有牽扯。
莊姝半天隻憋出一句:“不必。”
見她神情微僵,恐怕不曾想到他會這般認錯賠罪,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将她的氣硬生生憋了回去。
趙秉雲看她半天說不出話臉上笑意漸深,眼底閃過得逞後的得意之色。
他又一次成功地戲弄了她。
趙秉雲見好就收,負手笑道:“時辰不早,兩位娘子需得盡早回府了。”
這混賬……莊姝不由想起瑞康長公主罵他們幾人的話。
彭尚意捏了捏她手心,示意她好漢不吃眼前虧。
莊姝壓下心中的怒火,沖趙秉雲粲然一笑:“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趙郎君切莫忘了今日之言,我定在王府恭候諸位。”說完,莊姝與彭尚意便手拉手飛快走出店門。
豈止店中三人聞言皆是一怔,十六郎與七郎對二人離去背影紛紛撇開關系稱:“二郎,要登門賠罪你自個兒去,我們可不曾說過這話。”